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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她在衙门里混了这么久,本该在外间闻到这股混着异香的酒气时就该想到的,那会儿没想到,看到景翊被反捆着的双手也该想到了,因为这番场景对于一个老资历的公门人来说实在应该熟悉得很……

这分明就是前些年在各地衙门中流传甚广的逼供场面。

萧瑾瑜典掌三法司后不久就攽下了禁止刑讯逼供的严令,地方衙门的官员们遇上抓来的嫌犯不肯招供的情况不能再棍棒相加,就想了个比棍棒更见成效的辙,对嘴硬的嫌犯灌以烈酒,把人灌得晕乎乎的时候再问,总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若还是嘴硬,那便在酒中掺进脏药再灌,并把双手捆缚起来,以防嫌犯靠自渎来消磨药性,这样折腾下来,往往想听的都能听到了,上官查下来,嫌犯身上还是完好无损的。

这法子也实实在在地蒙了三法司一段日子,后来还是被萧瑾瑜看出了端倪,亲自跑了几个州县,着实把那几个带头的黑水衙门狠收拾了一通,三法司各级官员也为这事儿吃了不少苦头,刑讯逼供的风气这才算是在各级衙门里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事儿闹起来的时候冷月还是萧瑾瑜的侍卫,跟在萧瑾瑜身边亲眼见过那些被酒与药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嫌犯,只是景翊比他们经受的折磨恐怕更难熬一些。

折磨景翊的除了这两样,恐怕还有一些与她长相穿着乃至声音都很是相像的女子,轮番来引诱他,哄骗他,甚至折磨他。

景翊不准她碰他,让她滚,还用那样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她,八成是把她也当成了这些女子中的一个。若真是这样,此刻在他眼中,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论做得与他记忆中的冷月如何相似,也全都是以蒙骗他为目的的装模作样而已。

这些人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她大概想象得到,但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个平日里连几两烧刀子都受不住的书生是怎么挨过这些日子的折磨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

“你……”

冷月愣愣地望着这个紧蜷着身子,依旧像看妖魔鬼怪一样看着她的人,一时语塞。

她还从没思考过该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这个问题。

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冷月倒是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真有一样证物。

冷月定了定心神,长身从地上跪坐起来,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只已被她的体温暖得温热的银镯子。

“你看这个。”

见景翊微微一愕,冷月赶忙牵起编在银镯子上的丝线,把这纤细小巧的银镯子荡到他的眼前,底气十足地道:“这是你周岁生辰的时候,我娘从我手上拿下来凑你抓周的物件的,一大桌子的东西你什么都不抓,就抓了这个,那会儿我还没过百天呢,咱俩就定亲了,没错吧?”

景翊目不转睛地盯着荡在眼前的银镯子,一声也没应。

“还有这个……”冷月犹豫了一下,又从怀中摸出那个险些被她撕扯成两半的信封,把写着“休书”的那面伸到他面前,“你自己写的信封,你总能认得吧。”

景翊的目光又在信封上那两个刺眼的大字上流连了须臾,才带着更深的错愕转投到冷月脸上,嘴唇轻启,微微发颤,“你是……”

冷月一个对字已经提到嘴边了,却听景翊一个喘息之后沉声接了一句,“你是太子爷找来的?”

冷月手腕一僵,差点儿把银镯子悠出去。

也对,这东西他是托太子爷转交给冷嫣,再由冷嫣待她回京之时转交给她的,从日子上算,景翊被软禁就是皇帝驾崩前后的事儿,也正是城门开始戒严的时候,若他被软禁之前知道她尚未回京,这会儿她突然拿着这东西跑到他面前,还真有奉太子之命来装模作样的可能……

只是这事已闹成了什么样,怎么他连太子爷也不信了?

“你等会儿,我再想想。”

“……”

从景翊蓦然变得有几分凌乱的目光中,冷月隐约可以觉察出,先前来景翊面前假扮过她的那些女人里,应该哪个都比她自己表现得好一大截子……

既然这最有力的证物也无能为力,那能向景翊证明她就是她的,恐怕就只有那些天知地知他俩知的事情了。

照理说这样的事儿应该一抓一大把才是,可真到下手抓的时候,才发现能抓的东西多了,想从其中抓起一个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记忆里儿时的那些事情好像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只有他俩才干得出来的,但稍微仔细一想,好像又都从哪里听过看过似的,并算不得特别……

特别……

冷月灵光一闪,目光也跟着亮了一下。

要说特别,应该没有比这件事更特别的了。

“咱俩成亲那天,婚床底下有具焦尸!”

景翊的脸色倏然由白泛绿,愈发冷峻地道了一声,“滚……”

这样都不行,冷月实在有点儿想掐着他的脖子晃一晃,可这会儿若是冒然靠近景翊,还不知又会激得他做出什么伤人也伤己的危险举动来,冷月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件事当时就咱俩在场,除了咱俩还有谁能知道啊?”

“安王爷……”

冷月一句粗口窜到嘴边,费了好大劲儿才咬住了没吐出来。

京里到底闹腾成了什么样,怎么闹得他连安王爷都怀疑上了!

眼瞅着景翊这样受罪,近在咫尺却不能搭手帮他一把,冷月急,急得连皇城探事司的事儿都想说出来试试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别的可说,这件绝不可说,一旦隔墙有耳,恐怕会适得其反。

许是这一阵毫无友好可言的对话消磨了景翊本就不足的体力,冷月盘腿坐在一旁默默挠墙的功夫,景翊已有些压抑不住身体本能的变化,喘息渐深,颤抖愈烈,一看便知正在苦忍着极大的煎熬。

这种逼供之法虽轻易不会在人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但折磨得久了,被活活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没有……

死。

这个实在不怎么吉利的字眼在冷月脑海中一闪,登时激得冷月脊背一挺。对,她还有一样东西,一样绝对只是她才会有的东西,什么太子爷什么安王爷,就是老天爷也未必知道。

冷月咬咬牙,单手撑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摆上的薄尘,从怀中摸出一块包起的手绢,托在手心展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束连绾了三个结的青丝。

青丝虽是一束,仍可在些微差别中看出是两种发丝混成的。

冷月拈起这束青丝丢到景翊面前的地上,以凉意毫不逊于景翊那个“滚”字的语调淡淡地道:“你认不认我不要紧,这是你我结为结发夫妻的证据,我在四家村救下你之后当着你的面结下的,本来打一个结就行了,我打了三个结,你也没问为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打一个结是结一辈子的夫妻,打三个结,那就是结三辈子的夫妻,除非你把这三个结解开,再把我的头发一丝不少地挑出来还给我,否则什么休书都不算数,你就是这辈子不认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我都还是夫妻,有种你就三辈子都不认我。”

冷月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另一只脚还没跟上来,就听身后传来了那声难得且久违的熟悉唤声。

“小月!”

冷月长长地舒完一口气,才板着脸转回身来,挑着眉梢看向地上那已使尽力气半撑起身子的人。

刚才还像是瞪着洪水猛兽一样杀气腾腾地瞪着她的人,这会儿已像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目光温顺无害不说,还掺杂着喜悦、疑惑、恐惧、担忧,打眼看过去,着实让人心疼得很。

冷月绝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主儿,有了前车之鉴,冷月没立马奔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多问了一句,“还认我吗?”

景翊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看得冷月眼花。

冷月又问了一句,“还打我吗?”

景翊又慌地摇头,摇得活像只拨浪鼓一样。

冷月这才放松下绷成铁板的脸,走近过去,刚低下身子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到他的身子,人已合身扑了上来,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把她抱得紧紧的。

冷月本以为他是倏地放松下来被药性冲昏了头,谁知他就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抱了好一阵子,还是一点儿旁的动作都没有,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我……我想你……”

冷月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比他撞她那一肘子和抽她那一巴掌加在一块儿都疼。

“我也想你。”冷月在他发烫的耳廓上轻轻吻了一下,像是生怕惊了这个刚在一连数日的折磨与自我折磨中放松下来的人似的,声音格外轻柔,“地上凉,去到床上躺着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轻了景翊没听见,她话音落后半晌,景翊仍紧紧抱着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怎么,”冷月也不推开他,就任他这样抱着,在他耳畔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后悔给我下休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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