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最后的分别

1781年，7月5日，早上八点。

商量一夜的乾隆终于下定决心，以自身为诱饵，掩护新任皇帝与皇室成员撤退。

危难中显本色，弘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年轻时文韬武略，晚年时也不愿苟延残喘。

回到寝宫，大清太上皇弘历径直走到寝宫深处，这里存放着一身盔甲。

蓝底龙纹为表，由上衣、下裳、左右袖、左右护腋、前遮缝、左遮缝组成，通体缀铁叶并施彩绣，总重12.25kg。

胄为铁质鋄金工艺，内敷35块铁叶，护项、耳、颈饰蓝缎火焰纹。

弘历十分爱惜这套盔甲，不仅仅是盔甲来自皇太极，更因为这套盔甲见证了他的荣耀。

站在盔甲面前，弘历仿佛看到英明神武的自己。

那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雄才伟略。

人生即将落幕，还是想穿着这见证一生荣誉的盔甲。

“来人，为朕着甲。”

弘历大喝一声，声音在偌大的寝宫中回荡，半天无人应答。

原本热闹的寝宫如冷宫一般，幽静、死寂。

半晌，寝宫中才传来一道脚步声。

“主子，奴才伺候您着甲吧。”

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贴身大太监高云成。

见到来人，弘历愤怒的质问道：“其他人呢？”

高云成低眉顺眼的来到盔甲旁边，一边拿起头盔，一边低声回道。

“主子，宫内的下人由于害怕贼军，一部分趁乱逃走，还有一部分追随嘉亲王。”

想到对方已经不是亲王，高云成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是追随万岁爷去了。”

紫禁城的下人最是势利，眼瞅着宫内换了新主人，肯定要跑过去献媚。

再说，谁都知道为了嘉庆皇帝成功撤退，太上皇准备依靠京城阻击汉军。

汉军强大，奴才们可不觉得太上皇能战而胜之。

跟着嘉庆皇帝逃亡能否活下来不好说，留下来的人必死无疑。

一边是活路，一边是死路，奴才们的选择可想而知。

弘历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那是对奴才背叛的愤怒，也是人走茶凉的愤怒。

才传位数个时辰而已，奴才们就敢把他抛之脑后，争先恐后讨好新主子。

那些奴才们全都该死。

虽然愤怒，弘历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大清亡国在即，最重要的是击退汉军，或者尽量拖延汉军时间，为大清留下复辟的种子。

那群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以后必遭报应。

“你为什么没有走？”

弘历突然问道，世上还真陪着主人赴死的奴才？

高云成抬起头，眼中已经布满了泪水。

“奴才伺候主子四十多年，又能去哪里？不如留在主子身边，主子活奴才就活，主子死奴才便随主子而去，九泉之下再伺候主子。”

他是宫廷大太监，自弘历登基后便跟在身边伺候。

对待弘历早已超脱主子与奴才的情感，危机面前，愿意生死相随。

弘历闻言，总算有了一些欣慰：“好奴才，没有辜负朕的信任。既如此，那就陪朕走一遭吧。”

清廷对汉人奴役太深，奴才这个词语放在任何朝代都不算好词。

唯有在清朝，能够被主子称赞一句好奴才，是汉人最大的荣幸。

君不见多少汉人出身的官老爷，最大的荣誉就是抬旗，成为皇室家族的奴才。

一句好奴才，让高云成热泪盈眶。

拍了拍高云成的肩膀，弘历命令道：“休要做女儿姿态，为朕着甲吧。”

高云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为弘历穿上盔甲。

穿上盔甲，弘历立刻明白什么叫岁月不饶人。

还有两个月即将七十岁，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年轻时，穿着二十五斤重的盔甲活动自如，校阅精锐八旗兵,出门狩猎等等。

现在呢？

身上仿佛压着数座大山，别说奔跑、骑马打猎。

即便简单的抬手抬脚，弘历就开始大口喘着粗气了。

“主子，不行就换回龙袍吧。”

高云成担心的说道。

弘历年龄太大，又经过多次刺激，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强行穿着盔甲带兵打仗，出事了怎么办？

万一弘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憋死在盔甲中，大概率会成为历史中的笑柄。

亡国之君不少，有人壮烈，有人神秘，也有人凄凉，搞笑者屈指可数。

高云成不希望主子成为其中之一。

弘历不清楚高云成的心思，果断摆了摆手：“不用，朕能承受这身盔甲。”

人类总是不服老，弘历也是如此。

哪怕死亡，也要选择最绚烂的方式。

慢慢抬起双腿，一点点挪到大殿入口。

下一刻，一阵刺眼的阳光迎面扑来。

下意识抬起手，遮挡住阳光：“太阳照常升起了。”

年轻时，弘历曾经奢望过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与太阳比肩。

但人类太过渺小，在太阳面前不过浮游。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黑夜过去，当时间来到白天，太阳一样会照常升起。

挂在天空，没有嘲讽，没有愉悦，如往常般释放着光和热。

“阿玛。”

感慨中，换上一身龙袍的嘉庆匆匆来到宫殿。

看着面前的嘉庆，弘历有了片刻恍惚。

四十六年前，他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高大威猛。

“收拾好了？”

自嘲一笑，弘历淡淡的问道。

年轻的嘉庆皇帝同样有些恍惚，真正见到穿着盔甲的阿玛，他才最终决定。

皇阿玛真的把逃生机会留给自己，并非把他当成诱饵。

放出去吸引汉军注意，本人从暗处逃生。

皇家没有亲情，生死面前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感动之下，嘉庆重重跪在台阶之上。

“皇阿玛，儿臣恳请您一起北狩。”

总归还是年轻人，心中残存着父子之情。

弘历摇了摇头：“朕留下，你们能逃。朕跟着一起走，只能全军覆没。”

他不是普通皇室成员，而是大清之主，汉军最大的敌人。

没有俘虏或者消灭之前，汉军不会收兵。

唯有留在京城，尽量拖延时间，才能给大清留下一颗种子。

“皇阿玛……”

嘉庆还要再劝，弘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不要再说，永琰你记住，你现在是大清国皇帝，身上肩负着重塑大清江山的重任，不要哭哭啼啼。”

厉声说完看向一旁的勒保。

“勒保，护送新主子离开。”

北逃也需要将领，勒保正是北逃大军的负责人。

“喳。”

勒保跪在地上，最后冲着弘历磕了三个响头，亲自夹着嘉庆离开。

目送嘉庆从视线中消失，弘历长出一口气，恢复原先的不怒自威。

“走，陪朕去城墙之上。”

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为嘉庆提供逃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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