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除夕夜
“对了石头呢？”
周怀忽然想起石头，这个稚嫩的少年随他一起冲杀，最后不见踪影。
“石头受了重伤，休息去了。”
于关说了句，让周怀安下心来。
这小家伙，命还挺硬的。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能去打吐蕃人？”
于关朝火堆里添着木柴，表情复杂。
周怀看向他。
“之前我觉得只要跟着你，早晚有一日能杀吐蕃人，为我家人报仇，我现在也坚信不疑，可是......达巴就死在我旁边，老邓也不在了，我害怕，哪一天，我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关眼中积蓄泪水。
“我怕了......老大，我前几日刚认识的小兄弟，他总管我叫大哥，说要跟着我混，我不想理他......”
“可是，可是他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学我练刀，还说要把他姐姐介绍给我。”
“昨晚，我亲眼看到他的头被砍飞出去，那双眼睛还在看着我，似乎在说，大哥，你不是说好会罩着我的吗？”
这个平日里沉默的汉子，此刻竟然失声痛哭。
火越烧越旺，把半边天都映红了，与升起的朝霞融在一起，似乎死去的人们并没有离开，只是与头顶上的天空融为一体，化作云彩，化作微风。
幸存的士卒们围着篝火站着，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着火，没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声响，和偶尔一声压抑的抽泣。
周怀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老邓最后说的话。
“西域……不会丢啊……”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甲胄还带着血腥味。
火光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天快亮时，火渐渐小了下去，剩下一堆红通通的焦炭。
周怀最后往炭上添了把柴，转身往城中走。
身后，有人轻轻念起那些战死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混在风里，渐渐远去。
这次大战，使得城中设施近乎全损，为了协助重建，周怀和韩破山带来的人，都进驻城池，给吴正中帮忙。
“明天就要过年了。”
周怀算着日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说好了带着弟兄们回去过年，现在有多少人要爽约了。
很快于且就在此来了，带来了悉董力啜的传信。
他同意撤出黑风谷，但要求必须交出阿什达设的弟弟。
此人便是周怀当初抓住的俊秀青年。
现在被关押在城中的大牢中。
“我说过，你们得把我完好无损地送出去。”
俊秀青年此时非常狼狈，身上的华贵衣衫早就被扯下去，换上破衣服，但脸上的倨傲之色依旧不变，看谁都是高人一等的样子。
负责护送他的是王虎，看他这德行，趁着他出门伸脚出去。
哎呦！
俊秀青年摔了个狗吃屎，他仰头恶狠狠地盯着王虎。
王虎鸟都不鸟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王虎带着三千人，押送着数万回纥俘虏，虽然这些人被卸了盔甲和兵器，但若是暴动起来，还真不好镇压。
周怀也没想到他们的好去处，所以最好的就是交给悉董力啜，让他处置。
悉董力啜依旧没有露面，是于且前来接收。
“今晚我们就会撤出黑风谷，我们大人还说，东西两路大军也会撤退的。”
王虎点头，回去交差。
“他怎么那么笃定东西两路大军会撤退？”
吴正中带着人忙着重建，韩破山和周怀则闲了下来，两人时不时到城门楼上坐会下棋。
韩破山不知道周怀与悉董力啜之间的勾当。
周怀呵呵一笑：“悉董力啜不想为阿什达设效命，趁机造反，我便利用他这一点，估计他不会让这些俘虏回到草原。”
韩破山惊疑不定，棋子攥在手中，半天不落。
“当真？”
“必然。”
正如周怀所料。
第二日派人去看，黑风谷中遍布回纥人尸体，全都是那些俘虏，连成一片。
悉董力啜便跑去见到东西两路大军统帅，告知中军大败，阿什达设被杀。
大武军队驻守黑风谷，他们都差点逃不出来。
两路大军本就等候日久，一听这消息，更加不想待了，直接打道回府，返回草原。
危机彻底解除。
看着将士们沉闷的气氛，周怀决定做点什么，让大家不再那么紧绷。
正好今晚是除夕。
“王虎，准备东西，咱们今晚上吃年夜饭！”
回纥人留下了不少粮食，牛羊，青稞以及糜黍，还有少量的粟米和麦子。
周怀招呼着会做饭的弟兄，开始架起大锅做饭。
穿越前，他最喜欢吃大锅饭，量大管饱不说，还香，感觉比那些精品小厨做的菜还好吃。
除了给吴正中帮忙的弟兄，其他闲着的人都参与进来，不会做饭的就帮忙抬手，刷锅，烧柴火。
一时间，失去战友和刚经历完战争的痛苦，被忘却了。
大家其乐融融，欢快的准备着年夜饭。
其实有许多弟兄已经不算是汉人了，没过过年，老家那边也没有这习俗。
但其实，节日就是家人、朋友相聚的一个由头。
以节日的名义，相聚在一起，不管天涯海角，不管远近亲疏。
多少身处外地不能回家的游子，与好友知己度过节日。
周怀他们也一样。
独在异乡为异客，在此刻，他们就是最亲近的人。
吃顿好饭，互诉衷肠。
“开饭咯~”
夜幕降临，月亮娇羞的掀起云朵做的面纱，让世人品尝温和的月光。
士卒、平民，此刻都走上街头，朝着一个地方而去。
一碗碗饺子，一锅锅肉菜，散发着香味，让人流连忘返，口水直流。
“来，接好了，不够吃再来拿。”
周怀给人盛着饺子，饺子馅有牛肉和羊肉的，不多的麦子碾成面粉做饺子皮。
当然了，说着不多，但城中不过万数人，肯定够吃。
“谢谢，谢谢。”
接过饺子的人要么满脸笑容，要么双眼蓄泪。
每个人都领了饺子，周怀也坐起来开吃
“大人，给我盛两碗，装得满满的。”马鹏受了伤，最近才修养好，此时笑着上前。
周怀正准备给他盛，一个瘦弱的身影挤上前来。
“大人，给我盛五碗，满满的装！”
石头脑门上起了个大包，看起来格外滑稽。
周怀有点懵的看了两人。
马鹏揉了揉石头的脑袋，笑道：“这小子老跟我比，我说能喝三壶酒，他咚咚咚闷了六壶，喝地半天不省人事。”
“别碰我，别以为你长得高就比我厉害，我早晚有一日比你还高。”
石头咬着牙，甩开马鹏的手。
“说说，你是因为啥，非要跟马鹏较劲。”
周怀有些好奇。
“这老家伙叫我豆芽菜，老子才不是豆芽菜呢，老子叫石头，石头硬，豆芽菜软，知道么你！”
周怀和马鹏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你个小豆芽菜，还老子老子的。”
马鹏依旧嘴欠，石头当即怒了，把碗放到一边，撸起袖子大步走来，那架势像是要拼命似的。
“行了行了。”
周怀无语，这一大一小，相差了得有十来岁，怎么还能闹到一块去。
一个为长不尊，一个人小鬼大，让人头疼。
马鹏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嘿嘿笑道：“小豆芽菜，等哪天你胳膊比我的粗了再说吧。”
石头冷哼一声，脑袋扭向别处。
“对了，石头，你本名叫什么，就叫石头？”
周怀有些好奇，一直都叫他石头石头的，不会真姓石，名头吧。
石头挠了挠脑袋，“不是啊，我本来的名叫.......叫陈玄礼。”
陈玄礼......石头？
周怀嘴角抽搐。
“弟兄们，举起杯子，虽然没有酒，但咱们以水代酒，按照大武的习俗，今晚是除夕，明日就是过年了。”
“诸位弟兄来自不同地方，此刻却聚在一起，虽然我们失去了一些同伴，却又收获了新的同伴。”
“我们举杯共盏，共度此宵！”
“祝愿各位弟兄，新的一年，吃饱喝足！”
“新年快乐！！”
城中欢腾一片，此刻这里不像是刚经历厮杀的战场，而像是热闹的集市。
“我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真好啊......”
周怀来到城墙上，看着底下大家其乐融融，欢快的唱歌跳舞，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欧阳果站在他旁边，呵呵一笑：“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我？”
周怀摇头。
“有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想成为什么名将，也不想踩着弟兄们的尸骨爬上去，只希望大家能吃饱饭，能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开始就想让家里能好过点，让云锦吃饱饭，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走到这个地步。”
“一念之间，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我从未觉得，我可以掌控他们的生命.......”周怀怅然。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欧阳果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对弟兄们好，弟兄们记在心里，随你出生入死，从来不眨眼。”
“正是因为你珍惜每个弟兄的命，每次才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这一次，若不是你，恐怕大家都命丧于此。”
“大家的劲头拧成一股，那才能成大事。”
欧阳果喋喋不休。
周怀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此时望着山谷，望着天边，望着......风栖关的方向。
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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