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样的地方
舞台上的乐曲变得缠绵起来，胡姬们的动作也越发大胆，纱衣滑落，露出肩头和后背。
周围的包厢里传来男女的调笑声，还有人吹着口哨。
空气里弥漫着酒气、脂粉气，还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白宗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绿衫胡姬的低吟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这狗娘养的，这也能办事？
没看见旁边还有人呢吗？
周怀觉得有些燥热，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红裙胡姬见状，连忙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给他扇着风。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带着点甜香，让他心里莫名一动。
“郎君不喜欢看她们跳舞吗？”红裙胡姬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在心上，她看出周怀一直避开舞台。
周怀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都是些为了生活奔波的可怜人罢了，出卖身子。”
舞台上的乐曲换了支舒缓的调子，胡姬们的舞步也慢了下来，像一群绕着月光起舞的蝴蝶。
周怀望着楼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红裙胡姬不知他为何叹气，怯生生地靠过来，手里还捏着扇子继续摇动：“郎君是嫌这里吵吗？”
周怀摇摇头。
“郎君觉得我们是可怜人吗？”
“你们这样……日子过得苦吧？”
胡姬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这话里的意味，眼睫颤了颤：“不苦的，妈妈给饭吃，给衣穿，比在戈壁里饿死强多了。”
她说着，嘴角还牵起个浅浅的笑，像是在证明自己真的过得不错，“遇着和气的郎君，还能赏些碎银子，攒多了说不定能赎身呢。”
“赎身之后呢？”周怀追问。
胡姬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飘向远处：“那些姐姐说，赎身了……就找个老实人家嫁了，生几个娃，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可这话她说得没什么底气，尾音轻轻发颤，像是连自己都不信。
周怀心里堵得慌。
他见过后世女子踩着高跟鞋在职场里侃侃而谈，见过姑娘们背着书包在阳光下笑闹，见过她们可以自己选想去的地方、想爱的人，从不用把“活命”和“伺候人”绑在一起。
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了转，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柔：“我听说过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胡姬好奇地抬眼：“很远的地方？比长安还远吗？”
“远得多。”
“那里的女子，不用靠伺候男人活命，她们可以去学堂念书，认得字，算得清账，能自己开店做买卖，也能骑马射箭，和男人一样做事。”
胡姬的眼睛睁大了些，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台上的光影，满是困惑：“女子念书？做买卖？那男人做什么？”
在她的认知里，男人打猎、打仗、挣钱，女人就该织布、做饭、伺候人，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天经地义。
“男人做的事，她们也能做；她们能做的事，男人也能做。”
周怀说得很慢。
“那里没有谁卖谁，也没有谁伺候谁，女子若是不想嫁人，就自己过，挣的钱够自己花，活得比谁都自在，若是想嫁人，也是两个人商量着过日子，不用看谁的脸色，更不用怕被打骂、被卖掉。”
他想起后世街头那些步履匆匆的女子，有的抱着文件袋赶地铁，有的推着婴儿车在公园散步，有的在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她们脸上或许有疲惫，或许有烦恼，却从没有过胡姬眼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怯懦和认命。
胡姬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小辫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地听着。
她好像听不懂，又好像抓住了些什么，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费力地想象那个地方的模样。“那……那里的女子，不用穿这么薄的衣裳跳舞给人看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半透的红裙，指尖划过冰凉的纱料。
“想跳就跳，不想跳就不跳。”周怀转头看她，目光很软。
“若是跳，也是为了自己高兴，不是为了讨谁欢喜，更不用怕哪个郎君不高兴就打她、骂她。”
胡姬忽然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一下。
周怀以为她不信，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她抬起脸，眼眶红了，睫毛上挂着泪珠。
“郎君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不敢相信的颤抖。
“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女子也能像雄鹰一样，自己飞？”
她从小就在部落里被当作货物转卖，后来辗转到了龟兹，进了这妓馆，见过太多姐妹被醉酒的客人打得嘴角流血，见过有人攒了半辈子的银子刚要赎身，就被妈妈转卖给了更有钱的人。她以为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像路边的石子，被人踢来踢去，连自己滚到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可周怀说的那个地方，像一道光，忽然照进了她世界里，让她抬起头，看看从未敢抬头仰望的天空。
“是真的。”周怀看着她的眼泪，心里有些酸涩，他抬手想帮她擦泪，手伸到半空又停住，轻轻落在自己膝盖上。
“总有一天，天底下的女子，都会活得像那个地方的人一样，不用再怕谁，不用再看谁脸色，能自己说了算。”
他没说那是“后世”，只说是“总有一天”。
他知道这一天很远，远到他或许看不见，但他信。
就像信太阳明天总会升起来一样。
胡姬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掉在胸前的红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抬手抹掉眼泪，抬头看向周怀，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星星落了进去。
“郎君，你再讲讲那个地方吧。”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她们……她们穿什么样的衣裳？也会像胡姬这样编小辫吗？她们不用给男人斟酒，那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周怀笑了笑，从那些女子晨起赶早班的地铁，讲到傍晚在广场上跳广场舞，从她们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做研究，讲到在田埂上戴着草帽种庄稼。
他说得很碎，很杂。
可胡姬却听得入了迷，聚精会神，连舞台上的乐曲停了都没察觉。
她的眼神随着周怀的话语起伏，时而惊讶，时而向往。
好像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了那个地方的模样。
“真好啊……”她喃喃地说，声音很轻，“我信，真的有那样的地方。”
她忽然抓住周怀的手，这一次不再是怯生生的试探，而是带着点急切：“郎君，等我赎了身，能去找那个地方吗？”
周怀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光都要亮。
他没有挣脱，重重地点了点头：“能，只要你心里装着那个地方，总有一天能走到。”
“只要你心中装着那个人，早晚有一天能见到。”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吹了进来，带着点戈壁的凉意，却吹不散包厢里的暖意。
远处白宗那边的动静越发大了，嘎吱嘎吱，啪啪作响。
对面林文彬的包厢依旧挂着帘子。
而周怀和红裙胡姬坐在栏杆边。
“郎君不喜欢看表演......”
“那……郎君想看什么？”她往前凑了凑，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点诱人的风光。
扇子还在轻轻扇着，风却好像越来越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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