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我杀人了
比长乐宫更沉默的地方是咸阳宫。
从那日自十王府回来，沈贤妃就时常出神。
甚至有时候撑着脑袋坐在那儿，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然后就是好多好多的梦。
但那些梦，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噩梦。
有时是大皇子惨白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那张脸上唯一的色彩就是大皇子青到发紫的唇色。
而大皇子身后，是扑过来狠狠掐住她脖颈的皇后。
在那个梦里，沈贤妃被皇后掐的喘不过气，她根本就说不出话，就算能说，沈贤妃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解释自己没有紧盯十王府，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不愿以此令皇后不满或者担忧吗？
可是大皇子就是在她管宫期间出的事。
不论是什么缘由，都不能改变大皇子遭逢不测的事实。
因此无论怎样的解释，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难逃狡辩之嫌，而沈贤妃却是最不屑为自己的错误去寻各种各样的理由辩解的。
错了就是错了。
那向皇后解释，她并非她所猜测的那样，是谋害大皇子的主谋？
但是这事情发生的多么巧合啊。
在皇后病重在上林苑，而贵妃又因此留下侍疾的时候，多少人都认为，这是贤妃时来运转，要重回那个数年之前失之交臂的位置。
诚然，沈贤妃从未认为坤宁宫正殿的那把凤椅就应该是属于她的。
但是皇后才从上林苑起行，宣告打破了贤妃有望成为继后的“幻想”，结果皇城之内的大皇子就出了那样的事情。
别说是皇后了，就是这满宫的嫔妃，就是这满京师的勋爵贵眷、文武百官，又有谁会相信沈贤妃是无辜的？
多么像是釜底抽薪，又多么像是气急败坏。
如果她不是贤妃本人，就连她自己，只怕都要怀疑此事确系是贤妃所做。
但是沈贤妃很清楚，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也从未对任何人下过有碍于大皇子的命令。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从十王府回到咸阳宫，沈贤妃都是昏昏沉沉、摸不着半点头脑的。
是太后？
不，太后就算再不喜欢皇后，也会顾及着与皇帝之间的情分，她绝对不会用那样惨烈的方式，从大皇子身上寻求打垮皇后的办法。
但是除了太后，谁又能有那样的本事？
贵妃吗？
皇后全部的希望与倚仗，全部都系在大皇子的身上，大皇子若是没了，皇后八成就再也站不住了。
而染上谋害大皇子这项嫌疑的贤妃，此生也绝对是与后位无缘的。
唯一会被继立为后的人，只会是贵妃。
到那时，二皇子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了。
所以，规避嫌疑才是贵妃主动请缨，留在上林苑侍疾的原因？
不。
沈贤妃不愿意用那样险恶的心思去揣度贵妃的为人。
毕竟贵妃与她的交情虽然只能称一句泛泛，但毕竟不是陌生之人，她又怎能仅仅因为贵妃是此事最大的获益者，就推翻过去所有对贵妃的认知，将这样恶毒的所为安到贵妃的身上。
这与那些仅凭猜测，就恶意揣测于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所有的可能悉数被沈贤妃推翻。
到最后，她甚至不由恍惚，难道大皇子殿内那盆受潮的红箩炭，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只是因为宫人们的疏忽？
东厂的人，就是这个时候进入的咸阳宫。
他们先进的是楚婕妤的西偏殿，然后楚婕妤就被他们押来了正殿。
沈贤妃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憔悴沉默的楚婕妤。
然后东厂的人开始跟她禀话，更准确的说，是奉旨将楚婕妤对大皇子做的所有事情禀告于她。
于是沈贤妃知道了楚婕妤去内安乐堂的时候，到底与涂娘娘密谋了些什么。
东厂的刑罚，是连铁人都受不住的。
所以涂娘娘也并未奢求能在此事之后全身而退。
她让楚婕妤给那些人递了一句外人听不明白的话——
一个宣成年间的日期。
然后涂娘娘让楚婕妤转告他们，她是来向他们讨还当年的恩情的。
而且，她只求事成，事成之后，不必任何人替她遮掩。
原来先皇爱之重之的端肃皇贵妃，竟然真的不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嫔妃，以至这些当年受涂娘娘大恩，才免于被宫女子郑氏用于责打出气的宫人在这些年后还在感念涂娘娘的恩情，又为了这份恩情，甘愿犯下那样的死罪。
原来涂娘娘当年执意要杖责端肃皇贵妃，为的也不仅仅是争风吃醋。
可是，大皇子是无辜的。
沈贤妃不可置信的看向楚婕妤。
她这才恍然想起，是啊，十王府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可是自她从大皇子那儿回来，楚婕妤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正殿。
与沈贤妃相比，楚婕妤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木然的被宫人们押着跪在沈贤妃面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只余两片薄唇恍惚的翕动，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沈贤妃听了好久，才分辨出楚婕妤在说什么。
“我杀人了，”她听楚婕妤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念，“沈姐姐，我杀人了。”
宽大的锦袍下，沈贤妃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楚婕妤旁边的内官面无表情的对沈贤妃躬身：“沈娘娘容禀，事情已经查明，沈娘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等这便拿婕妤主子去向皇上复命了。”
沈贤妃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想拉一把楚婕妤，可是胳膊抬不起来。
至于说些什么，沈贤妃面皮动了一下，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嘴巴究竟有没有张开都不知道。
“娘娘……”侍墨看着楚婕妤木头似的被内官押走，整个人的思绪都因刚刚知道的事情而变的混沌一片。
眼前的场景仿佛与宣成二十七年的某一幕重合。
但是这次，所有人都知道，楚婕妤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沈贤妃还在怔怔的看着楚婕妤被押走的方向。
她的视线慢慢开始变的模糊，然后有晶莹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打湿了一片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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