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竞赛之路
风卷着恼人的梧桐絮,在二中空旷的操场打着旋,在特快班的玻璃窗上留下一个个痕迹,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教室里静得吓人,只有翻书的“哗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同学沉重的叹息。
对这些二中顶尖的苗子来说,课本上的公式定理早就在脑子里盘出包浆了。
可每次月考成绩单一贴,总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因为一道填空的疏忽或者一道大题的步骤没写全,成绩就从年级前十的宝座上滑下来。
知道是一回事,真上了考场,能不能把分稳稳当当攥在手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在多水这个小县城,教育竞争激烈得像打仗。
每年高考放榜,地方报纸的头版头条,永远是那几家重点中学的喜报,闪得人眼晕。
二中呢?活像一本被遗忘在书架最底层的旧课本,封面褪色,纸页泛黄,上面记录着连年不咸不淡的高考成绩单。
校门口的光荣榜,最辉煌的印记,也不过是十年前某位学长考上了个普通一本,名字都快被风雨磨平了。
直到李毅飞顶着“市中考状元”的光环踏进二中大门。
这才让二中这潭死水出现活力。
“近几年来头一个!头一个市状元啊!”教职工大会上,校长激动得把讲台拍得砰砰响。
“同志们,这是咱们二中翻身的机会!只要李毅飞这小子争气,考上清北,咱们就能在全县挺直腰杆说话!”
打那以后,李毅飞那张靠窗的课桌就成了“聚宝盆”。
桌肚里时不时就会神秘地“长”出几本教务处特批的、外面买都买不到的辅导资料。
班主任王老师,那个平时板着脸的严肃男人,课间十分钟也总爱溜达过来,装模作样地翻翻他的错题本然后拍着他的肩说:“毅飞啊,好好学,全校的希望可都在你这儿了。”语气沉重得仿佛李毅飞肩负着全校师生的养老金。
没过几天,高中数学和物理竞赛的通知,贴在了学校公告栏那块老旧的木板上。消息传到教师办公室,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年级组长,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的中年男人,扶了扶他那副金丝眼镜,语气里透着股洗不掉的无奈:“让咱们的学生去竞赛?
开什么国际玩笑!连人家重点中学学生做的基础题,咱们都未必拼得过,送出去不是明摆着当炮灰,给人垫脚吗?”
办公室里的嗡嗡议论声低了下去。校长没吭声,只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他那只宝贝保温杯,视线却看向办公桌上——那里摊着李毅飞上次月考的成绩单,鲜红的748分,刺眼得很。
他沉吟了半晌,杯盖在杯口轻轻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叮”声:“这事儿……光咱们在这儿争没用。
要不……问问学生自己怎么想?看那小子,有没有这个胆儿?” 眼神里闪着老狐狸般的光。
摸底调查的结果,一点不出大伙儿意料。午休时分,李毅飞趴在走廊冰凉的栏杆上放空。
隔壁班几个男生靠在窗边聊天,声音顺着风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竞赛?那玩意儿比高考题难三倍都不止!现在一天刷三套卷子都嫌时间不够用,哪有空去折腾那个?”
“就是!听说一中的那帮牲口,从高一开始就玩命备赛了,咱们现在才起步,去了不是自己找不痛快,等着让人看笑话吗?”
这些话,像裹着砂砾的锤子,一下下,重重敲在李毅飞的心坎上。
前世的记忆,带着汗水的酸涩气味,汹涌地扑上来——那个同样在高考独木桥上挣扎、最终失足坠落的自己。
李毅飞闭上眼,清晰地回想起刚到二中那天,站在那扇不算气派的大门口,仰头看着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热烈欢迎市中考状元李毅飞同学”的红字。
那一刻,电流窜过脊椎般的战栗告诉他:命运的剧本,这次可以重写。
李毅飞猛地睁开眼,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被揉得发皱的竞赛报名通知,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小风,校服衣角扫过走廊边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蔫蔫的叶子轻轻晃了晃,仿佛在给他加油。
“王老师,”李毅飞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要报名数学和物理竞赛。”
办公室里,王老师正埋头批改作业,闻声手猛地一抖,钢笔尖“嗤啦”一下在作业本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线,墨迹迅速洇开,染黑了一大片字迹,仿佛预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你说啥?”王老师抬起头,眼镜滑到了鼻尖,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发烧了”的难以置信和“孩子你别想不开”的深切担忧。
“李毅飞!竞赛不是儿戏!你知道这要占你多少复习时间吗?万一两头落空……”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份焦虑已经明明白白地糊了李毅飞一脸。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进校长室。烟雾缭绕中,几位主任围着李毅飞的成绩单,吵得像一锅煮沸的八宝粥。
“胡闹!简直是拿高考开玩笑!竞赛是那么好搞的吗?
教导处刘主任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恨不得把李毅飞的成绩单拍碎,“去年派去的几个,初赛都没过!白白耽误一个月!这教训还不够?”
“可这孩子是市状元,脑子灵光,说不定……” 年轻的教务主任张天宇老师试着辩解,声音在刘主任的咆哮下显得有点弱。
“状元怎么了?状元就能三头六臂?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竞赛那是另一个体系!是悬崖!” 刘主任寸步不让,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好了!” 一直沉默的校长终于开口,他深深吸了口烟,在烟雾后眯起锐利的眼睛,争个没用。
这样,张主任,你安排一下,给李毅飞单独搞一次摸底考试,就用上次月考的备用卷,难度一样。
他顿了一下,弹了弹烟灰,“如果没掉,反而升了,就让他去!要是掉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教务主任张天宇用力点了点头,像领了军令状:“行!校长,我来安排!”
考试那天,只有李毅飞一个人的教室显得格外空旷,他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提笔作答。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他自己的心跳。
他写得飞快,思路像开了闸的洪水。面对最后那道刁钻的导数压轴题,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尝试了三种不同的解法,像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当批改完的试卷被张天宇主任亲自摊在校长宽大的办公桌上,那个鲜红的、纹丝不动的748分,后面甚至还用红笔加了个小小的“+”,瞬间让整个校长室鸦雀无声。
刘主任忘了反驳,嘴巴微张,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数字,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烧穿一个洞,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答案。
备赛的日子,像被人按下了三倍速快进键,模糊了白天黑夜的界限。
凌晨五点,天还黑黢黢的,教学楼只有走廊尽头那间被特批的“竞赛备战室”亮着灯。
李毅飞裹着件厚外套,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教室的灯火笼罩着他和他面前那本厚厚的《组合数学难题集萃》,眉头拧成了一个麻花。
深夜十一点,别的宿舍里早已鼾声此起彼伏。
他整个人缩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和握着笔的手,电灯的光照亮了摊在床上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真题集,纸页边缘已经被他翻得卷起了毛边,像炸开的鱿鱼须。
有一次,他卡在一道复杂的物理力学综合题上,跟弹簧、滑轮和斜面较劲到了凌晨两点多。
宿管阿姨例行查寝,推开门,手电光扫过去,只见他趴在堆满草稿纸的桌上睡着了,半边脸压着一道未完成的受力分析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公式爬满了散落的手稿,像一幅被外星人加密的抽象画。
阿姨摇摇头,轻手轻脚地给他披了件外套,嘟囔着:“这孩子,魔怔了……”
学校的态度,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的观望、犹豫,渐渐转为默许,再到后来的鼎力支持。
图书馆那个常年堆放旧杂志、散发着过期纸张霉味的角落被清理出来,挂上了个简陋的“竞赛专区”小牌子,虽然里面的书还是那几本,但好歹是个态度。
物理老师兼教务主任张天宇,更是掏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写满密密麻麻笔记和心得的竞赛笔记本,郑重地交到李毅飞手里,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得像托付传家宝:
“小子,我这点压箱底儿的玩意儿可都给你了!省着点用,别让我这老脸丢到市里去!” 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有次,李毅飞被一道涉及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电磁学难题彻底卡住,抓耳挠腮了一整天,感觉脑浆都要沸腾了。
张老师看在眼里,二话没说,牺牲了自己难得的周末休息时间(据说推掉了相亲),带着他倒了三趟公交车,辗转两个多小时,一路颠簸到邻市,去拜访一位从省重点中学退休多年的竞赛老师。
老先生家的书房里堆满了书,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混合气息,他花了一下午,用最朴素的语言和画图,帮李毅飞拨开了那层迷雾。
回来的路上,李毅飞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张老师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和眼底淡淡的青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真是在拼命啊。
初赛的日子终于到了。天空阴沉得像块吸饱了水的抹布,飘着恼人的雨丝,不大,却足以打湿头发,雨水钻进脖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校门口,张天宇老师把一只装着滚烫姜糖水的保温杯硬塞进李毅飞的书包里,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反复叮嘱:“检查下准考证、身份证、笔……都带齐了没?
水杯拿好,要是……要是紧张了,就停下来,做几个深呼吸,千万别慌!就当……就当去一中参观学习!” 李毅飞点点头,背好书包,踏上了去县一中的车。
车子在湿漉漉的县城主干道上行驶,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吱嘎”声。
李毅飞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格外干净的梧桐树,那些灰扑扑的前世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填错的高考志愿、工厂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麻木、深夜对着旧课本发呆的无力感……
“张老师,”他突然转过头,对着旁边同样沉默的张天宇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复杂,“对我来说,这次竞赛,真的不只是为了拿奖。
它更像……嗯,是我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得抓住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砸在张天宇心上。
张天宇看着他眼中那份异乎寻常的、近乎执拗的坚定,心头一震,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喉头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县一中气派的雕花大铁门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森严,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热烈欢迎各校竞赛精英”的金色大字,透着一股重点学校的倨傲。
校门口人头攒动,挤满了来自全县各所高中的考生和望子成龙的家长。
有的三五成群,拿着厚厚的资料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小声争论着某个公式;
但更多的是像李毅飞这样,背着书包,沉默地等待着,脸上写着紧张或故作镇定。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息。
张天宇老师陪着李毅飞,顺着指示牌往里走,在一中学生们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中穿行。
路过教学楼前巨大的玻璃公告栏时,李毅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那是去年的获奖名单。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部分字迹,但最顶端那个名字旁边,贴着的金色“省一等奖”标签,在昏暗的天色下,依然固执地泛着微弱却刺眼的光,像在无声地宣告着等级差距。
人生在世,能有几回像这样豁出去拼一把的机会?
李毅飞站在铺着光洁瓷砖的教学楼走廊里,看着周围那些穿着重点中学校服自信满满的面孔,一股混杂着不甘和前世憋屈的火焰在胸腔里“腾”地燃起。
学校顶着压力给了他这份信任,张老师牺牲了自己的时间陪他奔波,还有前世那个在尘埃里仰望星空、最终跌落的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替二中,也替那个不甘心的自己,争下这口气!
前世的遗憾和憋屈,今生一定要用响亮的成绩来填平!那些曾经或明或暗的轻视目光,他要用这张试卷,狠狠地甩回去!让这雨,洗刷掉二中的“炮灰”标签!
“叮铃铃——”
清冽刺耳的考场铃声骤然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猛地划破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毅飞在自己的考位上坐下,然后缓缓展开试卷。雪白的纸页在眼前铺开,黑色的铅字如同等待冲锋的士兵列阵。
他捏紧了那支陪伴他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一顿。
就在落下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前世流水线上机器的轰鸣、翻动旧书页的沙沙声、被现实磨平的棱角带来的钝痛……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急速褪去。
笔尖与纸张接触,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嘶啦”声。
这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的前世。
此刻的他,站在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起跑线上。
体内那个沉寂已久的巨大引擎,轰然启动。
重生以来所有的积累、挣扎、不甘,都化作了笔尖流淌出的坚定线条。
他不是来参观的,他是来征服的。这场雨中的初试,仅仅是他重写命运序章的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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