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工人新村”的第一块奠基石
通州，大运河畔。
一片广袤的土地被平整出来，黄土裸露，直面着炎炎烈日。
数万名工人及其家属，自发地从工地上、从简陋的窝棚里聚集而来，将这片土地的边缘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的期待。
陈凡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感觉脚下的土地仿佛都被这股热浪炙烤得微微发烫。他望着台下那黑压压的人头，那一张张被风霜刻画、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既豪迈又沉重的复杂情绪。
【林大人……您当初在书房里，轻描淡写画出的那些‘火柴盒’，如今……真的要在这片土地上，变成现实了。】
他回想起几个月前，当林知节第一次向他展示那份“工人新村”的规划图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荒谬，而是源自一个现代灵魂的排斥。
水泥房子，他当然懂。但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偷工减料”、“豆腐渣工程”、“没有钢筋的预制板”这些恐怖的词汇。在这个连品控为何物都不知道的时代，搞大规模的建筑工程，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安居贷款”，这个词他更是熟悉到骨子里。但他眼前浮现的，不是繁荣的房地产市场，而是“次贷危机”、“债务违约”、“金融泡沫”这些足以让一个现代国家经济崩溃的末日景象。向一群连明天在哪都不知道、几乎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的赤贫阶层，推销长达十年的债务？林知节这是在玩火！而且是在一个堆满了干柴的火药桶上玩火！
他当时几乎要拍案而起，不是为了捍卫什么“道统”，而是作为一个项目管理者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在向他发出警报。他想质问林知节，风控方案在哪里？压力测试做过了吗？违约后的处置预案又是什么？
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台下那无数双充满了希冀、迷茫、怀疑却又渴望着相信的眼睛，他忽然明白了林知节的疯狂与自信源自何处。他并非不知晓风险，他只是在用一个更大的、更原始的“力”，去对冲那些技术和金融上的风险——那就是“人们对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渴望，那是一种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台下扩音的铜制喇叭，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兄弟！我，陈凡，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而是以大运河总办处协理的身份，以各位兄弟姐妹中的一员的身份，向大家宣布一件大事！”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任何官话套话，而是猛地一转身，指向身后那面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的规划图。
“大家请看！”
那是一幅用最精细的笔触和鲜艳的色彩绘制出的、足以让这个时代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是“天上宫阙”的图画。
“这里，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未来的样子！它有一个名字，林大人亲自起的，叫——希望新村！”
陈凡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大家看这里！”他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指向图上一排排整齐划一、窗明几净的二层小楼，“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家！不再是漏雨的茅草屋，不再是透风的窝棚！是用咱们自己烧制的水泥和红砖，建起来的、能住上百年的坚固楼房！每一户，都有独立的院子，独立的厨房！”
人群中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再看这里！”竹竿移动，指向楼房之间宽阔的街道，“这些街道，全都要铺上水泥，平坦、干净！下雨天，孩子们的脚上，再也不会沾满泥巴！”
“还有这里！这是学堂！所有住在新村里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到了年纪，都可以免费入学！读书识字，学算术，学格物！未来，他们可以当账房，当管事，甚至可以进营造局当工程师！他们的未来，绝不会再像我们一样，只能在泥地里刨食！”
“轰——！”
这一句，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无数父母，看着自己身边那个还挂着鼻涕、满身泥污的孩子，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一个“免费入学”，比任何承诺都更能击中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还有医馆！有澡堂！有集市！……”
陈凡每说一句，台下的声浪就高涨一分。那幅画，不再是一张虚无缥缈的图纸，它变成了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一个值得他们用未来十年的汗水去交换的、温暖而光明的未来。
“陈大人！俺……俺真的能住上这样的房子？”一个胆大的汉子，将自己的儿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喊道。
“能！”陈凡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你是大运河的工人，只要你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挣一个好前程，你就能！今天，我们就要为‘希望新村’，打下第一块奠基石！”
他走下高台，接过一把系着红绸的崭新铁锹。
就在他准备象征性地铲下第一铲土的时候，远处，一阵奇怪的、富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那声音沉重而有力，还伴随着“嗤——嗤——”的、仿佛巨兽呼吸般的嘶鸣。
所有人都好奇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支奇怪的队伍，正缓缓向这边驶来。几头最强壮的犍牛，正费力地拉着一辆巨大的平板车，车上，立着一个黑漆漆、怪模怪样的钢铁怪物。
那怪物像一个巨大的铁炉子，上面竖着一根冒着白烟的烟囱，旁边连接着复杂的铜管和巨大的铁轮。它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敬畏的金属气息和灼人的热浪。
“让一让！让一让！营造总领孙大人，为新村献礼来啦！”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孙默，这位技术狂人，从那钢铁怪物上跳了下来。他身上穿着一件被油污和煤灰弄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工装，头发凌乱，双眼却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陈大人！”孙默的声音沙哑而激动，“来得不算晚吧！我把我的宝贝疙瘩带来了！给新村的奠基，献上一份大礼！”
陈凡看着那个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钢铁怪物，一脸惊诧：“孙总领，这……这是何物？”
但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疯狂扣6，【这是蒸汽机？老孙你也太厉害了吧？】
“此物，名为‘蒸汽驱动打桩机’！”孙默拍了拍那滚烫的铁皮，脸上是如同介绍自己亲生儿子般的骄傲，“以‘地火’为燃料，以水蒸汽之力，驱动万斤巨锤！今日，就让它，为我们‘希望新村’，打下这第一根基桩！”
在孙默的指挥下，工人们费力地将那台“蒸汽打桩机”推到预定的位置。一根需要十几个壮汉才能抬起的、粗大的铁木基桩，被高高地竖立起来。
孙默亲自点燃了连接着“地火”气罐的阀门，蓝色的火焰瞬间在炉膛中熊熊燃烧。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白色的蒸汽从管道中喷薄而出，压力表上的指针，开始缓缓攀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又恐惧地看着这闻所未闻的一幕。
“压力……足够了！”孙默大吼一声，猛地拉下了一个巨大的控制阀杆！
“嗤——！！！”
一股高压蒸汽，瞬间冲入巨大的汽缸之中。
“哐当！”
连接着活塞的巨大连杆，猛地向上抬起，将那重达万斤的铁锤，缓缓地提到了最高点。
然后，随着阀门的切换，蒸汽排出。
“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万斤重的巨锤，失去了蒸汽的支撑，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挟着万钧之势，轰然砸下！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道惊雷！
整个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震！
那根坚硬无比的铁木基桩，在这一击之下，竟如一根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一般，毫无凝滞地、深深地、没入了坚实的土地之中，直没过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神迹。他们想起了过去打桩时的场景：几十名号子手，喊着震天的号子，流着瀑布般的汗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天下来，也未必能将一根桩打下这么深。
而眼前这个钢铁怪物，只是呼吸了一口“气”，便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壮举。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狂喜和敬畏的呐喊：
“神力！这是神力啊！”
“轰——！！！”
下一刻，整个工地，爆发出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绝对力量的崇拜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信心！
而在人群敬畏的目光中，那台黑色的钢铁巨兽，毫不在意周遭的喧嚣。它的活塞连杆再次被蒸汽推动，巨大的铁锤被缓缓抬起，准备着下一次、再一次的、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哐当”声，仿佛不是机械的噪音，而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擂响的、强劲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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