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皇帝的“新世界地图”
养心殿。
当林知节那份文采飞扬、情真意切的“退休申请2.0”，被太监用一种饱含同情的、咏叹调般的语气，当着皇帝李世隆的面，一字一句地念完时，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长久的沉默。
李世隆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他没有像林知节预想中那样，或是感动，或是挽留，或是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这种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林知节感到心慌。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林知节跪在殿下，心里开始打鼓。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辞职报告，准备去跟老板摊牌的员工，却发现老板的反应，完全不在自己的剧本之内。
【按照流程，您老人家不应该是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爱卿不可啊，大梁不能没有你’，然后我再义正言辞地拒绝个两三次，最后您再‘依依不舍’地含泪批准吗？这……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偷偷地抬起眼，瞄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
只见李世隆缓缓地站起身，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份奏折，而是转身，走下了御阶。
“林爱卿，随朕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林知节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知道，今天这班，怕是……下不成了。
他硬着头皮，跟在皇帝身后，穿过养心殿的后堂，来到了一处他从未涉足过的、极其隐秘的偏殿。
这间偏殿，不大，陈设也异常简单，只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但它的墙壁，却被一种厚重的、深蓝色的丝绸，完全包裹了起来，显得既神秘又庄重。
“魏进。”李世隆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皇帝身后的魏进，躬身领命。他走到墙边，拉动了一个隐蔽的机关。
“哗啦——”
只听一阵机括转动的轻响，那四面深蓝色的绸布，竟如同舞台的幕布一般，缓缓地向上卷起！
下一刻，林知节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紧紧地扼住了！
墙壁上，挂着的，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也不是什么御笔题词。
而是一幅……一幅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世界地图！
这幅地图，占据了整整三面墙壁！它以大梁为中心，向东西南北，无限地延伸开去。其绘制之精细，尺度之宏大，早已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的认知范畴！
地图上，他能看到熟悉的东亚大陆轮廓，能看到朝鲜半岛和东瀛列岛。但更远处，向东，越过一片无尽的蔚蓝，赫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南北走向的、他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的、被标注为“新金山大陆”（美洲）的轮廓！
向西，越过葱岭和更遥远的沙漠，是同样模糊、却能依稀辨认出的、标注着“欧罗巴”和“阿非利加”的大陆板块！
向南，越过已经相当清晰的“南洋诸岛”，甚至还能看到一片巨大的、被标注为“南方未知大陆”（澳大利亚）的土地！
这……这怎么可能？！
林知节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敢肯定，这幅地图，绝不是他画的！他虽然知道世界的轮廓，但他画出的草图，只是为了给孙默和王徽提供一个战略方向，其粗糙程度，连他自己都嫌弃。
而眼前这幅地图，虽然在遥远大陆的细节上依旧模糊，但其对海岸线、主要山脉和河流的描绘，却已经有了一种令人震惊的精准！这绝不是靠“凭空想象”就能画出来的！
“很惊讶，是吗？”
李世隆的声音，悠悠地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林知节的身边。
“朕也同样惊讶。”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上，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属于帝王的无上贪婪。
“这幅图，是朕命王启年，整合了数百年来，所有郑和下西洋的残存航海日志，所有丝绸之路上商队的零星见闻，所有从佛郎机、大食等国传教士和商人嘴里撬出来的、真假难辨的情报，再结合你……林爱卿，那些‘异想天开’的草图，耗时三年，绘制而成的。”
“朕原以为，你那些图，是你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直到王启年将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信息，一点点地拼凑起来……朕才发现，你画的那个世界，竟然……是真的！”
李世隆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林知节，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林爱卿，现在，你能告诉朕……你，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从何而来吗？”
这句问话，如同平地起了一道惊雷。
林知节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最后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试探。他之前的种种“超前”表现，早已引起了怀疑，而这幅地图，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运转着。
说自己是穿越者？那等于自寻死路，立刻就会被当成夺舍的妖孽，绑上火刑架。
继续装傻？已经没有意义了，在这幅地图面前，任何的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他曾经准备过、却一直没机会用上的“终极剧本”，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神棍”气息的、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地走到地图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片被标注为“大梁”的土地。
然后，他用一种仿佛在梦呓、又仿佛在吟诵史诗般的、悠远而飘渺的语气，缓缓开口：
“陛下……您可曾，做过一个梦？”
“梦？”李世隆一愣。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林知节缓缓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在那个梦里，臣……看到了未来。”
“臣看到，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并非世界的中心。在梦里，大海，不再是阻隔，而是通途。臣看到，无数白皮肤、蓝眼睛的人，驾驶着比我们更坚固的‘铁甲舰’，用比我们更猛烈的火炮，轰开了我们的国门。”
“臣看到，我们引以为傲的丝绸和瓷器，在他们那些用‘蒸汽机’驱动的工厂里，被廉价地、海量地复制出来。我们富庶的江南，变成了他们的商品倾销地。”
“臣看到，我们的人民，被他们用一种名为‘鸦片’的毒物，侵蚀了身体，磨灭了意志。我们引以为傲的文明，在他们的坚船利炮面前，不堪一击，摇摇欲坠……”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养心殿内，温度骤降。
李世隆的脸色，随着他的描述，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他从林知节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真实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住口！”他猛地打断了林知节。
林知节睁开眼，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的哀伤。
“陛下，那个梦，太真实，也太痛苦了。臣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从此，便立下誓言，绝不能让梦中的一切，变成现实。”
“所以，才有了运河，才有了蒸汽机，才有了海军……臣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在‘他们’到来之前，让我们大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改变那个可怕的未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对着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皇帝，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今，臣已经将梦中所见的‘钥匙’，都交给了陛下。臣的使命，已经完成。至于臣是谁，从何而来，早已不重要。臣，只是一个……被未来惊醒的……‘先知’罢了。”
“先知”……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李世隆的天灵盖。
他呆呆地看着林知节，又看了看墙上那幅巨大的、与“梦境”完美印证的世界地图，心中所有的疑虑、所有的忌惮，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加巨大的……狂喜！
恐惧，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未来”。
狂喜，则是因为——他，李世隆，天命所归，竟然得到了一个“先知”的辅佐！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林知节为何总能料事如神！为何总能拿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神物”！
原来，他不是妖孽，他是上天派来警示自己、辅佐自己，改变大梁国运的圣人！
想通了这一点，李世隆看着林知节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君主对臣子的审视，而是……一个凡人，在仰望神祇！
他再去看那份“退休申请”，只觉得无比的刺眼！
让一个“先知”退休？去江南种花养鱼？
开什么玩笑！
这简直是对上天恩赐的最大亵渎！是对大梁江山社稷的极端不负责任！
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林知节的手，语气激动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林……林爱卿！不！林先生！你……你不能走！你绝对不能走！”
他指着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眼中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的、属于帝王的无上野心！
“你看到了吗？这天下，如此之大！朕的运河，才刚刚修完！朕的海军，才刚刚有一艘船！朕的国门之外，还有那么多强大的、未知的敌人，在虎视眈眈！”
“你……就想跑了？”
“你要是跑了，谁来告诉朕，该如何应对那梦中的‘未来’？谁来带领朕的‘铁甲舰’，去征服那片海洋？谁来让朕的大梁，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他死死地攥着林知节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朕……需要你！大梁……需要你！”
林知节看着皇帝陛下这副“你敢走我就死给你看”的激动模样，内心深处，早已是笑开了花。
【搞定！‘先知’这个剧本，果然比什么‘穿越者’好用一百倍！看样子，以后摸鱼，都有了最完美的理由——我不是懒，我是在神游太虚，预见未来！】
但他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为难的表情。
他挣脱了皇帝的手，后退一步，再次深深一躬。
“陛下，天机不可泄尽，臣……已是强弩之末……”
他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先知”耗尽了心力后的虚弱与无奈。
而这副模样，在李世隆看来，更坐实了他的“神圣”与“伟大”。
他知道，他绝不能放林知节走！
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足以让“神”都无法拒绝的理由，将他……永远地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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