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财富过敏症

大梁王朝的国库，从未如此“拥挤”过。

这里没有历史的沉淀感，没有皇家府库应有的森严与秩序，反而像一个刚刚被洗劫又被强行填满的暴发户金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近乎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铜臭与银腥的甜腻气味。

一箱箱未经归类的金锭，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胡乱地堆叠着，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旁边，白银更是嚣张，直接被倾倒出来，形成了一座座起伏连绵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银色沙丘。光线从高窗射入，在这片银色的海洋上折射出亿万道刺目的光斑，将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瞳孔，都映照得贪婪而狂热。

户部尚书张昭，一个跟钱粮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臣，此刻正跪在一座银山前，伸出枯稿般颤抖的手，像抚摸情人一样，轻轻地、虔诚地抚摸着那些冰凉的银元宝，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念叨着：“国库充盈……国库充盈啊！列祖列宗，开眼了！”

兵部的武将们则呼吸粗重，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黄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杆杆崭新的火铳和一门门锃亮的火炮。

皇帝李世隆，站在最高处，俯瞰着这片能让任何帝王疯狂的景象。他没有笑，但那双比金子还要亮的眼睛，和因极度亢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好，好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知节，你来看！”

被点到名的林知节，正站在人群的最后方，离那些金银最远的位置，他微微皱着眉，用手帕不着痕迹地捂了捂鼻子。

【要命，这金属粉尘浓度绝对超标了，待久了怕不是要得尘肺病。你们是没见过钱吗？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至于吗？】

他心里正疯狂吐槽，人已经被太监“请”到了皇帝身边。

“爱卿，你看！”李世隆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整个金库，“这就是你为我大梁，打下的江山！黄金三百七十万两，白银两千四百万两！有了这笔钱，朕的无敌舰队，何愁不成？！朕的海军工业基地，何愁不兴？！”

皇帝的情绪显然已经上头，他一把抓住林知节的手，目光灼灼：“林知节听旨！你为国朝立下不世之功，朕意已决，加封你为‘定海侯’，食邑三千户，钦此！”

“轰——”

周围的官员们瞬间投来艳羡、嫉妒、震撼的目光。开国以来，异姓封侯者，屈指可数！

然而，预想中的感激涕零并未出现。

林知节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地一下，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扎了进去。

胃也开始隐隐作痛，一种名为“责任”的过敏反应，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正要躬身，再用一套“臣何德何能”的经典话术，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推回去，殿外，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这金碧辉煌下的君臣相得。

一名来自总办处驿传司的信使，风尘仆仆，满头大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因跑得太急，甚至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滑了一跤，样子狼狈不堪。

“报——！！”

他高举着手中一份被汗水浸湿的卷宗，嘶声喊道：“通州八百里加急！陈凡陈大人，有要事上禀！”

金库内狂热的气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瞬间凝固了。

陈凡的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份卷宗上。

李三思快步上前接过，呈递给皇帝。李世隆微微蹙眉，展开了报告。林知节则趁机悄悄后退了两步，内心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乐极生悲，这是宇宙基本定律。每次一发钱，准没好事。千万别是什么大麻烦，我的躺椅Pro  Pro  Max版图纸才画到一半啊……】

他看见皇帝的脸色，从最初的自信，到疑惑，再到凝重，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愠怒。

“混账！”李世隆猛地将报告拍在旁边的一箱黄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将报告甩给离得最近的陈凡。

陈凡接过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呆立当场，嘴唇嗫嚅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知节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小不了。他凑过去，只扫了一眼报告的摘要，就感觉自己的偏头痛要犯了。

报告的内容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他亲手埋下的“雷”。

通州，“工人新村”。

这个由他亲自规划，作为大运河工程模范社区的样板工程，出事了。

随着大运河通航，通州地位飙升，再加上“工人新村”那远超时代的居住环境和配套设施，其房产价值，本就在稳步上涨。然而，自“爱国抄家”运动后，海量的热钱涌入市场，一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疯狂，开始了。

一群在之前大变革中，靠着倒卖水泥、承包工程、或是信息差赚到第一桶金的“新商人”，敏锐地嗅到了机会。

他们利用皇家银行推出的、旨在让工人安居的“低息贷款”政策，雇佣大量流民，伪装成无房户，疯狂申请贷款，批量购入房产。然后，他们通过控制房源，在黑市上用他们自己发行的“房契白条”进行高价炒作。

短短一个月，工人新村的房价，翻了整整两倍！

真正需要房子的工人买不起，只能望房兴叹。而那些投机者，则在狂欢中，将林知节设计的“民生工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吞噬财富的赌场。

报告的最后，是陈凡充满挫败感的附笔：

“……职已三令五申，并于《大梁时报》刊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诫商家以国朝大局为重，切勿竭泽而渔。然，收效甚微。利欲熏心之徒，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坊间已有‘一房值千金，胜读十年书’之民谣流传。民怨……已起。职，无能为力，恳请大人示下。”

林知节看完了。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后半生的力气都吐出去一样。

他呆呆地看着那座闪闪发光的、代表着无上财富与功绩的银山，又看了看皇帝那副恨不得立刻将投机者千刀万剐的愤怒表情。

财富过敏的症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的胃，真的开始痛了。

内心只剩下一句无声的、充满了血与泪的咆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帮进化过快的资本家，不会让我过一天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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