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龙涎河的“祥瑞”
琼州三亚港，海军工业基地的建设，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加速期。
一号高炉，在数万工人的日夜奋战下，比原计划提前十天，成功点火。那一天，熊熊的烈火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烟囱，如同巨兽的喉咙，开始向天空喷吐出浓密的、象征着力量与进步的灰色烟柱。
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的狂喜之中。孙默更是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守在高炉旁，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每一炉滚烫的铁水奔涌而出，都像是为他谱写的一曲最壮丽的交响乐。
然而，在这曲雄壮的工业交响乐之下，一曲哀婉的、致命的悲歌，正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奏响。
高炉冶炼产生的、夹杂着各种矿物残渣和化学物质的废水，未经任何处理，便通过一条新挖的排洪渠，源源不断地，被直接排入了基地旁一条名为“白龙河”的小河。
白龙河，曾是下游“渔家村”和“工人新村”共用的生命之河。河水清澈，鱼虾肥美。
但现在，它正在死去。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渔家村的村民。他们发现，河水，渐渐地，从清澈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从未闻过的怪味。河里的鱼，开始大片大片地死亡，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漆黑的河面上，竟然泛起了一层诡异的、五彩斑斓的光晕，在月光下流转不定，如同传说中龙王吐出的“龙涎”，美丽得令人心悸。
无知的村民们，一开始甚至以为这是“祥瑞”，是河里的白龙神显灵。他们跪在河边，焚香叩拜，祈求神龙保佑。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甚至捧起那泛着“神光”的河水，一饮而尽，希望能沾染仙气，百病不侵。
灾难，在第二天降临了。
那几个喝了水的年轻人，上吐下泻，浑身抽搐，皮肤上起满了恐怖的红疹，没撑过一天，就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了。
整个渔家村，瞬间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工人新村”。而将这件事，捅到陈凡面前的，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李铁牛。
这位在上次事故中，被推举出来的工人领袖，此刻正带着几个村民代表，以及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泛着黄褐色泽的河水和几条畸形的死鱼，堵在了陈凡的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下跪，也没有哭闹。他只是将那些触目惊心的“证物”，摆在了陈凡的面前，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悲愤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陈大人，您看。这就是我们工人新村和渔家村现在喝的水，吃的鱼。俺们知道，高炉炼钢是国家大计，是好事。可是，俺们想问一句，这国家大计，是不是……就是要拿俺们这些草民的命去换？”
陈凡呆呆地看着那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水”，看着那些死鱼扭曲的、仿佛在无声控诉的身体，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作为工业基地的常务副总指挥，他每天都在盯着工程进度、物料调配、后勤保障，却从未想过，在这片他亲手管理的土地上，竟然会发生如此恐怖的事情。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李铁牛的眼中，闪着失望的光，“就是孙总工他们那个大高炉，排出来的‘宝贝’呗！陈大人，您是读书人，是大官，俺们信您。您得给俺们，给下游几千口子人，一个说法！”
当天下午，陈凡就带着李铁牛和一队亲兵，找到了正在高炉旁，兴奋地指挥着工人记录铁水温度的孙默。
“孙总工！”陈凡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你跟我来一趟！”
孙默正沉浸在技术突破的喜悦中，被人打断，脸上很是不快：“陈大人，何事如此惊慌？我这里正忙着呢！”
“人命关天的事！”陈凡不由分说，拉着他，一路疾行，直接来到了那条已经变成黄褐色的白龙河边。
当孙默看到那条散发着恶臭、漂浮着死鱼的河流时，他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陈凡指着不远处那条还在汩汩冒着废水的排洪渠，声音里带着怒火，“这就是你那座宝贝高炉的‘杰作’！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下游几千人，就靠着这条河活命！现在，河水变成了毒水，鱼死了，连人都开始死了！孙默，你引以为傲的技术，你的科学，难道就是为了造出这种杀人的东西吗？！”
孙默呆住了。他踉跄着走到河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河水，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刺鼻的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气味，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不可能……这只是些许废水，怎会……怎会如此……”他喃喃自语，技术至上的骄傲，在眼前这残酷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陈凡没有再说话，只是把他带到了渔家村。
孙默亲眼看到了那几个死去的年轻人的尸体，看到了他们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看到了那些因为喝了河水而生病的孩子，躺在床上痛苦呻吟。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用技术，为这个国家，开创一个全新的、富强的未来。他为自己的每一个发明，每一项突破而骄傲。
但此刻，他才痛苦地意识到，他这把引以为傲的、开创未来的“神之利剑”，竟然是一把双刃剑。
在斩开荆棘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刺伤了那些他本想保护的、最无辜的百姓。
这位偏执的技术狂人，这位大梁的“蒸汽之父”，第一次，对自己的“科学”，产生了深深的、发自灵魂的怀疑与恐惧。
他站在那条被他亲手毒死的河流前，久久不语，脸色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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