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如玉
萧珩从清晖园回到书房时，袖口还沾着一点杏仁酥的碎屑。
他站在窗前，目光沉沉地望着院中那株木芙蓉，脑海中仍是沈知楠低头揉面时，鼻尖沁出的细汗。她指尖微微泛红——
"王爷，江世子来了。"
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珩收敛神色，转身时已恢复往日的冷峻："让他过来。"
片刻后，江寻摇着折扇踏入书房，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精瘦的男子。
那人一袭粗布衣衫，腰间却悬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翡翠玉佩，矛盾得扎眼。他低眉顺目地跟在江寻身后，却在进门时迅速扫视了一圈书房布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转瞬又归于卑微。
"哟，琰之今日气色不佳啊。"江寻大喇喇地往太师椅上一靠，靴子毫不客气地跷上了紫檀小几，"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萧珩冷冷瞥了他一眼。
江寻不以为意，用扇尖指了指身后男子："给你带了个有趣的人——苏刑，长乐赌坊的老板。"
那男子立刻跪下，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草民苏刑，拜见王爷。"
萧珩没有立即叫起，而是缓步走到案前。
青玉镇纸下压着一封密报——云家近日动作频频，云铮借兵部职务之便，暗中调阅北境军械档案。
"长乐坊..."萧珩指尖轻叩案面，"上月被云家逼得险些关张的那家？"
苏刑背脊一僵，他伏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王爷若肯庇护，长乐坊愿效犬马之劳。"
萧珩淡声道： “区区一个长乐坊还不足以让本王上心，给本王一个庇护你的理由。”苏刑抬头看了看江寻
江寻"唰"地合上折扇，眼中戏谑褪去："云家这半年来吞并京城十二家赌坊，长乐是最后一块硬骨头。"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萧珩，"苏老板有个特长——再戒备的人，三局骰子下来也能称兄道弟。"
窗外一阵秋风卷入，吹动案上密报。萧珩看着苏刑虎口那道陈年刀疤，忽然想起暗卫曾报——云铮最近迷上了陇西骰戏。
"明日兵部会有个库吏空缺。"萧珩突然开口，声音如冰刃出鞘，"听说云大人...最近公务繁忙？"
苏刑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乍现："草民定会好好'协助'云大人。"
江寻"啧"了一声，抛过去个沉甸甸的锦囊："云铮最近在查北境军械册，知道该套什么话吧？"
苏刑双手接过，锦囊底部露出半枚玄铁令牌——晋王府的暗记。他重重叩首时，萧珩已转身望向窗外，暮光将他轮廓镀成冰冷的剪影。
"记住。"
萧珩的嗓音突然淬了毒："若让云铮察觉半分......"
案头那片枯叶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苏刑心中一凛，低头恭敬道：“草民明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物捧在手上，举过头顶恭敬道：“这是草民意外从一个游商处获得，请王爷笑纳。”
只见苏刑双手捧着的白玉在暮色中泛着柔光，像一捧凝住的月光。
那玉质极好，通体无瑕，莹润如脂，日光透过窗棂落在玉上，竟折射出几分暖意，宛如春日初融的雪水，清透中透着温软。玉面隐约可见流水般的天然纹路，似轻云出岫，又似雾锁远山，美得含蓄而静谧。
萧珩本欲挥手拒绝，却在低眸的刹那，指尖微微一顿——
这玉的光华……像极了她。
像她低头时颈间那一抹莹白，像她斟茶时指尖透出的淡粉，更像她偶尔在廊下看书时，晨光里那抹安静的身影。
——若是雕成玉簪，缀在她乌黑的发间……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如野火燎原，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嗯。"
他听见自己低低应了一声，嗓音竟有些哑。
苏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恭敬地将白玉置于案上，躬身退下。江寻挑了挑眉，折扇"唰"地展开，掩住了唇边意味深长的笑。
待书房重归寂静，萧珩伸手抚过玉石。触手生温的质感，让他想起昨日马车颠簸，他扣住她腰肢时，指尖的温热。
——他忽然很想见她。
马车沿着山道缓缓行驶，车帘外秋色如画，层林尽染。沈知楠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金红的枫叶在风中簌簌飘落，像是一场温柔的雨。
“嫂嫂，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轻声问道，眸中映着窗外流动的风景。
楚明澜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秘密。”
怡和一听，立刻从车窗边缩回脑袋，扑过去抱住楚明澜的手臂，杏眸亮晶晶的：“澜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嘛！”
楚明澜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怡和撇撇嘴，故作委屈地哼哼：“哼，澜姐姐也坏！”
沈知楠看着她们闹作一团，忍不住轻笑出声。怡和见状，立刻调转矛头，扑到她怀里撒娇：“二嫂嫂，你看澜姐姐，故意吊我们胃口！”
楚明澜挑眉，伸手去挠怡和的痒痒，惹得小公主咯咯直笑，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沈知楠被她们逗得眉眼弯弯，连日的沉闷似乎也被这欢快的气氛一扫而空。
——有多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楚明澜率先跳下车，转身朝她们伸出手。怡和迫不及待地钻出车厢，刚站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云雾缭绕间，一方宽阔的温泉池静静嵌在山石之中，热气蒸腾，水色碧蓝如玉，四周枫叶如火，映得水面泛着粼粼金光。
“是温泉！！” 怡和惊喜地叫出声，转身一把抱住楚明澜，“澜姐姐，你怎么找到的？！”
楚明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前几日随太子来北山巡查，偶然发现的。” 她转头看向沈知楠，眸中带笑，“如何，可还满意？”
沈知楠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温泉，热气氤氲间，仿佛连心也被熨帖得温暖起来。她轻轻点头，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很美。”
怡和早已按捺不住，提着裙摆就往池边跑：“我要第一个下去！”
楚明澜笑着摇头，伸手拉住她：“急什么？先换衣裳！”
沈知楠望着她们笑闹的背影，山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却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或许，这一日会比想象中更令人欢喜。
温泉氤氲的热气如轻纱般缭绕，怡和整个人趴在光滑的石壁上，脸颊被蒸得泛红，像只餍足的猫儿般眯着眼哼哼。忽然，她翻过身来，水花溅起，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楚明澜的腕子——
"澜姐姐！我们今晚就宿在这儿吧？"她眼睛亮得惊人，"夜里泡温泉看星星，再温一壶梨花酿......"
楚明澜被晃得发髻微松，笑骂着按住她乱动的手："你这丫头——"话音未落，怡和已经转向沈知楠，整个人如藤蔓般缠过去。
"二嫂嫂~"她拖着长音，发梢的水珠甩在沈知楠颈间，"别想着回去啦！"
沈知楠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漂浮的枫叶。暮色渐浓，温泉四周已点起绢灯，暖黄的光映在水面，晃得她眼前发晕。
——不回去，他会不高兴吗？
这个念头如鱼刺般鲠在心头。昨夜他冷着脸离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若今日再......
"王爷那边......"她轻声道。
怡和突然凑近，带着满身温泉水汽贴在她耳畔："二哥最近整日阴着张脸，活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小公主撇撇嘴，"我们偏要玩个痛快，气死他！"
水面"哗啦"一响，楚明澜突然从背后环住她们二人。温热的气息裹着药香袭来——那是太子妃常年习武用的金疮药味道。
"我已让人回去递话了。"她下巴搁在沈知楠肩头，笑吟吟道，"就说...晋王妃被本宫扣下了。"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峦，沈知楠望着水中摇曳的灯影，终于轻轻点头。
王府，暮色如墨般漫进回廊，管家攥着袖口在书房门外来回踱步，脚下青砖上投出的影子被灯笼拉得忽长忽短。三番抬起手欲叩门，又生生顿在半空——里头传来声音。
"进来。"
低沉的嗓音穿透门板，惊得老管家一个激灵。推门便见萧珩坐在案前，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案头烛火将他身影投在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王爷......"管家喉头发紧，衣袖被汗浸湿，"方才太子府来人说，王妃今夜.....不回来了。."
笔尖悬停在折子上。
"不回来了？"
萧珩缓缓起身，狼毫笔在他指间断成两截，墨汁飞溅。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暗潮翻涌，惊得管家倒退半步。
"北山别苑。"管家急声道出地址。
廊下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萧珩大步流星穿过庭院，衣摆扫落一地残菊。老管家追着喊"山夜寒凉"时，他已纵马撞开府门——
像一头被夺了伴侣的狼。
夜风裹着山间雾气掠过马背，萧珩勒马停在温泉别苑外时，衣袍上已凝满露珠。
"楚明澜！！"
这一声裹挟着内力震得枫叶簌簌而落，守在入口的侍女们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温泉内水雾翻涌，惊起几只栖鸟。
雾气缭绕的泉池边，楚明澜正将醉醺醺的怡和从水里捞出来。
小公主脸颊酡红，手里还攥着半截浮在水面的酒壶，嘴里嘟囔着："再来一杯......"
"楚明澜！！"
第二声传来时，太子妃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瞥向另一侧石台——沈知楠正伏在那里，青丝散落如瀑，月白中衣被温泉水浸得半透，隐约透出肩头一片绯色。
"总算来了。"楚明澜低笑，指尖轻弹怡和额头，"还怕你不来呢。"
她利落地将怡和打横抱起，转头吩咐侍女去通知萧珩，便带着怡和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把剩下的酒壶往沈知楠手边推近三分。
侍女走过来战战兢兢跪在萧珩面前："方才太子妃带着公主从南门离开了，说...说晋王妃还在里面......"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眼前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掠过。侍女抬头时，只见王爷僵立在温泉入口，竟罕见地迟疑了——
蒸腾的雾气中，沈知楠朦胧的身影伏在池边，一段雪白的后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月光下，像极了......
像极了他书房里那块未经雕琢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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