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楚明朗
晨光熹微，霜降蹲在窗边，拿着小银匙给雪猫喂食。小家伙吃得欢快，粉嫩的舌头一卷一卷地舔着碗里的羊乳，银白的绒毛上沾了几滴奶渍也不在意。
"小姐，"霜降一边擦拭小猫的绒毛，一边抬头问道，"我们要等王爷下朝回来一起去吗？"
沈知楠指尖轻点妆台，思索片刻："我们自己先去吧。王爷下朝后应当会与太子殿下一道去将军府。"
霜降了然地点点头，将吃饱喝足的雪猫交给一旁的小丫鬟："带猫儿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仔细别让它跑丢了。"
雪猫似乎听懂了要分别，"咪呜"一声就想往沈知楠裙角扑，被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抱住了。
"乖，"沈知楠弯腰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尖，"回来给你小鱼干吃。"
霜降取来月白色绣银竹叶的薄纱披风为她系好，又检查了一遍备好的贺礼："小姐，都齐了。"
晋王府的鎏金马车缓缓停在姜府门前，车檐四角悬着的青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门房高声唱和："晋王妃到——"
这一声顿时让门口熙攘的宾客安静下来。正在迎客的姜恒闻声抬头，只见车帘被侍卫恭敬地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侍女腕上，淡青色的广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腕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
"王妃。"姜恒快步上前，在阶下行了一礼。他今日一身靛青色锦袍，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显然为了妹妹的出阁之事忙了整夜。
沈知楠扶着霜降的手下车，微微颔首："姜公子不必多礼。"
"落儿在后院梳妆，"姜恒侧身引路，声音压低了几分，"今日宾客众多，招待不周，还望王妃见谅。"
"姜公子客气了。"沈知楠摆摆手，目光扫过门口翘首张望的宾客们，"你且去忙，我自行过去便是。"
姜恒如释重负地拱手："多谢王妃体谅。"他招手唤来一名婢女，又叮嘱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沈知楠笑着点头，带着霜降往后院走去。身后传来姜恒继续迎客的声音，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精神："李大人，快里面请！"
穿过垂花门时，霜降小声道："姜公子倒是比从前稳重了许多。"
沈知楠望着廊下高挂的红绸，轻声道："兄长总要撑起门楣的。"
这句话不知是说姜恒，还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沈知楠轻推开雕花木门，暖融融的闺阁内顿时飘来一阵脂粉香。姜落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身旁的丫鬟手持细笔，正为她描画眉梢。铜镜中映出新娘娇艳的容颜——双颊绯红如三月桃花，杏眼含羞带怯，与沈知楠记忆中那个总爱爬树摘果的野丫头判若两人。
"知楠！"姜落从镜中看见好友身影，顿时眼睛一亮，差点就要起身，被梳妆丫鬟慌忙按住："小姐别动，胭脂要画歪了！"
沈知楠抿唇轻笑，走到姜落身后，双手轻搭在她肩头。镜中映出两张如花容颜，一个明媚如朝阳，一个清雅似幽兰。
"落儿今日很美呢。"她指尖拂过姜落鬓边一缕碎发，声音温柔。
姜落耳尖微红，垂眸看着妆台上并蒂莲纹的胭脂盒："你当初出阁时，可比我现在镇定多了。"
沈知楠笑而不语，从霜降手中接过一只鎏金锦盒。朱红色的丝绒衬里上，静静躺着一支珊瑚茱萸发簪——赤红的珊瑚雕成茱萸果，金丝缠绕作枝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愿落儿与楚公子，"她将锦盒放入姜落手中，"永如今日之茱萸，成双不分离。"
姜落打开锦盒的瞬间，眼眶便红了。她指尖轻颤着抚过簪上精致的纹路，喉头哽咽："知楠..."
沈知楠突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掌心感受到纤长睫毛扫过的微痒："新娘子可不能哭，妆花了怎么见新郎官？"
姜落"噗嗤"笑出声，眼泪却顺着沈知楠指缝滑落。她一把抱住好友的腰，将脸埋在那淡青色的衣裙间闷声道："你当初出嫁时，可没我这么丢人，..."
沈知楠轻拍她后背，"我们落儿才不丢人。"
窗外忽然传来喜乐声，丫鬟们顿时慌作一团："姑爷到府门了！"
姜落猛地抬头，方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紧张地抓住沈知楠的手："我眉毛画对称了吗？口脂是不是太红了？"
沈知楠笑着替她理了理凤冠上的流苏："美得很，楚公子见了，怕是要走不动路。"
"还好赶上了！"
安子言风风火火地冲进闺阁，发间的珠钗都跑歪了。她一把抱住姜落，将脸埋在她肩头："就算去北境，也不许忘了我们！"
姜落刚止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鼻尖发酸："我哪敢忘啊......"
"好了好了，"沈知楠上前轻轻拉开两人，指尖拭去姜落眼角的湿意，"今日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她嘴上这么说着，自己的眼眶却也悄悄泛红。
安子言退后两步，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绣囊："给！我亲手绣的，里面装着护身符。"她得意地晃了晃，"特意去大相国寺求的，住持开过光！"
姜落接过绣囊——月白色的缎面上歪歪扭扭绣着并蒂莲，针脚粗得能插进麦穗。她噗嗤笑出声："安大小姐的绣工，还是这么......别致。"
"嫌弃就还我！"安子言作势要抢。
"谁说我嫌弃了？"姜落急忙把绣囊藏进袖中，眼珠一转，"正好留着当传家宝，等将来你老了，在拿出来给你子孙看。
"姜落！"
三人笑作一团，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闺学偷吃蜜饯的日子。窗外喜乐越来越近，姜落忽然一手拉住一个好友，声音发颤："你们......都要来送我上轿。"
沈知楠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自然。"
安子言却突然掏出手帕，粗鲁地往姜落脸上抹："快补妆！新郎官都要到院门口了，你想顶着花脸拜堂吗？"
姜落被她擦得生疼，却笑得越发灿烂。
前院正热闹着，忽听一声高亢的唱和声穿透喧嚣——
"晋王殿下到——"
满院宾客霎时一静。一身喜袍的楚明朗刚一只脚踏入大门就猛地顿住，转身望去。只见一匹漆黑骏马停在府门前，萧珩一袭玄色蟒袍翻身而下，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随手将马鞭抛给侍卫，举手投足间尽是久居上位的威仪。
"晋王殿下竟然亲临？"
"不是说这位从不参加婚丧嫁娶的宴席吗？"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一位年长的官员捋须道："听闻晋王妃与姜家姑娘是闺中密友，想来王爷是来找王妃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姜尚书夫妇匆忙迎出，衣袍都未来得及整理妥当。姜尚书躬身行礼："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萧珩淡淡摆手："不必多礼。"
姜夫人紧张地攥着帕子，连忙侧身引路："王爷里面请。"
萧珩正要迈步，余光瞥见门口僵立的楚明朗。这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家小将军，此刻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额角渗出细汗——儿时在北境被萧珩操练的惨痛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王、王爷。"楚明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声音都比平日低了几分。
萧珩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便径直入内。待那玄色身影远去，楚明朗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院内宾客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方才还喧闹的喜宴此刻安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挲的声响。萧珩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低头行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席间才重新活络起来。
"不愧是晋王，这气势......"
"听说当年在北境，他一人一骑就敢冲突厥大营......"
议论声中，姜尚书悄悄擦了擦汗。
萧珩的脚步在后院月洞门前蓦地停住，玄色衣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扬起又落下。他侧首，目光如刀般扫向身后亦步亦趋的楚明朗："你，走前面。"
楚明朗呼吸一滞，喜服下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我不介意您走前面啊！）
（求您别这样盯着我行吗？！）
他在心里哀嚎，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被这位冷面煞神操练得爬不回营帐的噩梦日子。
萧珩见他僵在原地不动，眉头微蹙。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楚明朗寒毛直竖，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蹿到前面。
"王、王爷请......"他声音发紧，同手同脚地往前挪。
萧珩负手跟在后面，步履从容得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他每迈一步，楚明朗的肩背就绷紧一分，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路怎么这么长？！）
（尚书府的后院这么大的吗？！）
楚明朗死死盯着前方仿佛永远走不到头的回廊，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正一寸寸刮过他的后心。
一片落叶飘到肩头，楚明朗差点惊得跳起来。
"楚明朗。"萧珩突然开口。
"在！"楚明朗一个激灵转身，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萧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右侧岔路："你走错了。"
"......"
楚明朗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僵硬地转回正确的方向。
片刻后
楚明朗站在房门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刚逃过一场生死劫难。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还没等平复心跳，就听见屋内传来沈知楠带笑的声音——
"新郎官来了！"
房门打开，楚明朗僵硬地迈步进去，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此刻只想赶紧接上新娘子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却听见身后沈知楠惊讶地轻呼：
"琰之？你怎么来了？"
（琰之？！）
楚明朗猛地转头，只见那个一路用眼神凌迟他的冷面煞神，此刻正温柔地牵着晋王妃的手，连声音都像是换了个人："怎么不等我？"
（这不可能！）
楚明朗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的喜袍绊倒。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萧珩——那个在北境练兵时，把他丢进冰河里还说"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当将军"的魔鬼，此刻竟然用这种......这种腻死人的语气说话？！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或者刚才被吓出幻觉了......）
楚明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而那边萧珩正低头为沈知楠整理鬓发，眉眼间的温柔简直能滴出水来。
"我想着你下朝后直接去将军府......"沈知楠小声解释，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萧珩的袖口。
楚明朗看得目瞪口呆，连新娘子走到身边都没察觉。直到姜落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将、将军？"姜落疑惑地看着自己未来夫君惨白的脸色，"您还好吗？"
楚明朗僵硬地转头，看了看温柔小意的新婚妻子，又看了看那边柔情似水的晋王夫妇，突然觉得——
（这世界太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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