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假云芙.上
七道身影,裹挟着凛冽劲风,低低掠过广袤林海的树冠之顶。古老的巨木枝干虬结如龙,浓密的树冠仿佛层层深不可测的翠绿帷幔,几乎遮蔽了穹顶所有的日光。偶尔,一线金色的光柱如利剑般刺破厚重的阴翳,短暂照亮悬浮于枝条枯叶间的细小尘埃颗粒,随即又被紧随其后的浓郁苍青色所淹没。
脚下的森林如同一片沉寂凝固的墨绿色深潭,幽邃无边。只有他们疾速飞行带起的湍急气流,不断拨动着脚下厚密的叶毯,在身后卷起一道道起伏涌动的绿浪波涛。
“柳兄,”姜逸清冷的声线穿透了猎猎风声,他稳立在剑上,姿态如寒玉塑成,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枝柯错乱、越来越难以通行的林梢,“前路愈险,怕是不宜硬闯,该寻个地方落地了。”空气中弥漫的湿腐气息和木属灵气越来越稠厚,沉甸甸地压在众人胸口,连脚下光华的飞剑似乎都变得滞涩了几分。
另一侧的柳长生,素色道袍被风卷得紧贴其身,他眉头微蹙,手指迅速在宽袖中屈掐数下,随即摇头:“气机杂乱纠缠,此林久无人烟,已成精魅孽生之所。强行穿梭确非上策。前方…约十里处,木气阻隔稍弱,或可通途。”他的声音平稳中带着凝重,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下察觉到了暗涌的漩涡。
“好嘞!”一道清脆响亮的回应破开风声,梦浮生驾驭飞剑猛地冲前一个灵巧的漂移,绯红色的衣摆犹如一团跳动的火焰在青绿色背景中燃烧,“紧赶慢赶,早点离开这憋屈地界!”他身侧的云烬无声地微微颌首,视线沉静地望向前方林木交错的深处,那里影影绰绰的枝影后,隐隐浸出一抹异样的殷红色彩。
剑光倏然向下,贴着最后一道险峻陡峭的林坡边缘急速滑降。视野瞬间洞开。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
眼前,是汹涌澎湃的、赤红如血的汪洋。
目之所及,广袤无垠的山谷平缓铺展,完全被一种妖艳邪异的花朵所覆盖,深深浅浅的赤红色泽层叠起伏,一直伸展到视线的尽头。花瓣扭曲反卷如龙爪触须,不见一片绿叶,细长若朱丝的花蕊从中张扬探出。这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曼珠沙华。它们开得如此狂放炽烈,仿佛大地流淌的鲜血被灼烧、蒸腾,再凝固成这片奇诡绝伦的花毯。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在众人落地踏足平地的瞬间,悄然滑入鼻腔。
“老天……”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梦浮生,也忘了再往前冲,他下意识地收住脚步,低声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多了吧?看着让人浑身不舒坦。”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是彼岸花。” 白若璃的声音清泠如玉磬,在寂静中响起。她素净的裙裾纤尘不染,静静地立于花海边缘,绝美的容颜上也凝着一层罕见的凝重,“生于阴湿荒僻、墓冢周遭。花有剧毒,气致迷幻,凡人误触,立堕沉沦,心神不可归……古书上言,‘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其意极悲。” 她的话语像一层薄霜,让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沈昭宁站在白若璃斜前方,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那些妖异的花朵映入她眼中,却未能掀起丝毫涟漪,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些平常不过的野地小花。她随意拨开脚边一丛开到极盛的花朵,目光澄澈地投向花海更深处,淡然的姿态与同伴的紧绷形成微妙反差。
“这地方透着诡异,” 姜逸指尖捏着剑诀,随时准备应变,目光冷锐地扫过整个花谷,“速离为妙。”
一旁的采儿却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微张着嘴,鼻翼轻轻翕动。她出身南疆山林,对草木气息有着天然的亲近。“可是…你们闻,这香气…”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流露出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伸手想去触碰近前那一片如火如荼的赤色,“有点甜…像…像以前山里酿的百果蜜…怎么会不寻常呢……”
“采儿师妹!莫近!”柳长生脸色微变,断喝出声,同时袍袖急拂,一道无形的清灵柔劲隔空掠出,精准地将女孩伸向花朵的手荡开。他动作极快,几乎是本能反应。
就在他真气送出、心神稍稍外泄的一瞬,一股极其馥郁浓烈的香气,如同无数细小的钩爪,骤然侵入他的意识。眼前那刺目的红猛地一个炸开,瞬间扭曲幻化。四周不再是摇曳的花枝,仿佛置身于一间弥漫着浓浓草药苦涩气味的斗室之中。光影晦暗摇晃,一个苍白而模糊的影子躺卧榻上,形销骨立,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什么……是父亲临终时的模样!
剧烈的痛苦和难以承受的无力感瞬间攥住了柳长生的心脏,他浑身剧震,眼中神采刹那间涣散空洞,整个人僵在原地,宛如泥塑木雕。那道先前布下的柔劲,也瞬间烟消云散。
柳长生瞬间坠入幻象的这一幕,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骤然击碎了所有勉强维持的表象。先前被各自意志抑或旁人提醒所压制的气息异动,失去了那层微妙的平衡,顿时如山洪般爆发开来。
采儿失去了柳长生的清心柔劲庇护,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软软向前跌去。她没有摔倒,却被一股无形的、温暖的力量温柔地托住臂弯。那力量让她感觉无比安稳,仿佛小时候阿娘抱着她哼歌谣的温暖臂弯。眼前浓稠的红色花海扭曲、旋转,最终凝固成一个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篝火在灶台下噼啪作响,锅里炖着什么暖暖的浓汤,香得让人忍不住。一个年轻妇人正含笑坐在木墩上缝补一件小小的、彩色的百衲衣。她甚至能“听”到温柔的声音:“囡囡别急,再等等,阿娘给你煮山雀蛋……”女孩眼睫剧烈颤抖,大颗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稚嫩的脸颊滑落,口中却发出满足、依恋的呜咽,双臂本能地向前伸去,如同渴求一个隔了千山万水的拥抱。
白若璃绝美的面容在浓郁甜香侵入的刹那冰封。她原本清冷的眸光瞬间被一股刻骨的阴戾所占据,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形的红痕,缕缕冰寒刺骨的气息不受控制地自她周身缭绕逸散。恍惚间,她看到的不是花海,而是一片风雪弥漫的青玉色高阁。阁楼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丝竹靡靡。一个与自己眉眼轮廓极为相似、衣着华丽至极却透着高高在上距离感的美丽妇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似同情、更似嘲弄的冰冷弧度。那双美丽瞳仁深处,清晰地映照着她自己的倒影——渺小、卑微、带着原罪烙印般无法抹去的不洁影子。白若璃皓齿紧咬下唇,渗出血丝犹不自知,喉咙里压抑着近乎绝望的厉鸣。
梦浮生只觉得一股燥热烦闷至极的气息猛地冲上脑门,眼前所有鲜红的花瓣陡然褪去颜色,扭曲变形,化作无数张曾经熟悉、却又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市侩嘴脸!那些面孔在模糊的幻境漩涡中急速旋转,重叠,每一张都咧开嘴,带着贪婪算计的狞笑,喷涌出无声却无比刺耳的声浪:“废物!”“浮夸!”“败家子!”他胸口剧烈起伏,如风箱般喘息,双目暴睁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低沉的嘶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几乎要撞上同样陷入混沌、眼神呆滞的云烬。云烬身体晃了晃,视线仿佛穿透眼前疯狂扭动的花瓣,死死凝望向某个虚空的方向。他眉峰紧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丝鲜红从紧抿的唇角渗出,周身散发出一种隐忍却濒临爆裂的悲愤。
姜逸的反应最为刚烈直接。在那股几乎要熔化心智的魔性甜香疯狂涌入肺腑、试图瓦解他钢铁般意志的瞬间,一股暴烈的、纯粹的凛冽剑意,如雪崩般从他身上骤然炸开!“破!”一声蕴含金石之音的清喝雷霆般震响,无形的剑气化作无数细小锋锐的无形利刃,以他为中心狂飙四散!嗤嗤嗤嗤!剑气所过之处,数十丈内的成片赤红花海如遭无形收割,最娇艳的花朵齐齐从中断裂,残瓣如凄美的血雨般漫天飞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虽然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清明,但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竭力压制震荡后的疲惫涟漪。剑修之道,心神一体,这突兀爆发的护体剑气同样极大地消耗了他的心魂之力。
混乱的气息翻腾如沸汤。方才还在冷静指挥的柳长生陷在童年阴影的泥淖;试图挣脱困局的姜逸拼出大片剑锋下的空白;采儿呜咽着,依旧沉浸在暖汤和针线的幻影里;白若璃周身冰寒弥散,对峙着那风雪高阁;梦浮生与云烬则在精神撕扯中摇摇欲坠。七人之中,唯有沈昭宁安然不动如山。
她稳稳地站在血色风暴的中心,周遭同伴剧烈的情绪波动、混乱的气息流散、姜逸剑气割断花瓣的簌簌声响,以及那弥漫天地越来越浓、越来越诡异蚀骨的甜香,如同轻烟拂过冰面,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的衣袂甚至没有被剑风带起多大涟漪。
她那清亮沉静的眸光,此刻正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穿透狂舞的花瓣、迷蒙的香雾,落在几步之外、同伴云烬脚下的地面上。那里,在一片断根残瓣的狼藉中,有一朵小小的彼岸花。它的花瓣色泽并非周遭铺天盖地的赤红,而是一种沉寂的、死气沉沉的灰暗,像被岁月烧尽了的旧纸余烬,毫不起眼地蜷缩在血红色的风暴间隙中。
沈昭宁的眉头在几乎无人察觉的瞬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她看到那朵不起眼的暗灰花朵,茎秆极其轻微地、极不自然地向上弹了弹。
然后,它以某种生物般的姿态,无声地“抬”了起来。花蕊深处,似乎有极其短暂的、极其细微的幽光一闪而没。
与此同时,距离沈昭宁和云烬不远处的另一小片空地上,一直神色阴郁、仿佛被厚重心事压得喘不过气的云烬,身体不易察觉地再次微微一晃。他似乎被某种强烈的潜意识驱动着,又或许只是被那灰色花朵的异动所吸引。他布满血丝、失焦的双眼无意识地向下看,看到了自己泥污浸染的靴尖上,沾着几片细小的、同样黯淡无光的暗灰色花瓣碎屑。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阿芙……”一声痛极而迷茫的、极其微弱的低唤,如同受伤小兽垂死的呜咽,从他的唇齿间艰难地挣扎出来。伴随着这声破碎的呼唤,他那始终僵硬紧绷的肩膀骤然一垮,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支撑的脊梁骨,失去平衡地猛地向前倾倒下去!
目标,正是他脚前方——那朵刚刚抬起头、色泽灰败、形单影只的彼岸花!
“阿芙——!”
那声撕心裂肺的破碎呼唤如一道劈裂昏聩的闪电,狠狠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末梢。然而,真正让沈昭宁眼中凝聚起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确认的,不是云烬失控的失声,而是——就在他倒下去的身体即将压到那灰色花瓣的刹那!
那朵灰败的花,活了!
不是寻常生物活过来的姿态。它是弹射而起,如同被无形的引线猛地拽向空中。花瓣扭曲、伸展、暴长!柔弱的植物纤维在极其刺耳的簌簌膨胀声中急速重组扩张,于半空中拉伸出清晰的人形轮廓!
五官凸起,长发披散。一张俏丽的少女脸庞在旋转的花瓣中瞬间定型——正是云芙!
她身上由细密灰色花瓣拼合成的衣裙随着急速成型还在猎猎抖动,几片未来得及完全贴合的花瓣簌簌掉落下来。那双刚刚凝聚出的眼眸深处,没有焦点,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唯有一片空洞得能将人魂魄吸走的死寂漩涡。这“面孔”成型的方向,却并非对着即将跌倒的云烬,而是死死、精准地锁定了几步之外的沈昭宁!
灰花幻化的云芙,身姿扭曲如同风中狂柳,那由花瓣拼凑而成的衣裙猎猎翻飞。从那张空洞非人的少女面孔刚刚定型的刹那间,沈昭宁就动了。她的动作简洁到极致,却蕴含着一道超越想象的、撕破甜腥空气的惨白电弧!
不是仙家符箓的温和灵光,亦非寻常修士催动的掌心雷火。这道骤然自沈昭宁并拢双指间迸射出的白光电弧,尖锐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鸣是其唯一的声音,形状狰狞扭曲,犹如活物被强行扭断脊柱时最后的痉挛。它拖曳着苍白的轨迹,撕裂被惑乱花香浸染得滞涩黏稠的空气,直刺那灰色彼岸花构成的脸孔正中央!
“嗤啦——!”
那花瓣幻化出的、属于“云芙”的脸在可怖的高温下剧烈扭曲、沸腾、然后无可避免地碎裂!无数细小的灰色残渣如被狂风扯碎的朽叶粉末般四散爆开,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气,其中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植物腥臭,强烈到几乎覆盖了整个花海弥散的甜腻。
然而,真正的杀机却并不在脸部的溃散。就在花脸被沈昭宁那扭曲电弧撕裂的同时,那“云芙”整个虚幻身体的右臂骤然扬起!整条手臂在抬起的过程中彻底分解变形,原本还勉强维持手臂轮廓的数片柔软花瓣猛地彼此融合、缠绕、急剧硬化。在抬至肩高的短短半尺距离内,已然化作一根数尺长、布满不规则倒钩、尖端闪烁着森冷金属幽光的灰黑色狰狞花藤!
这藤如毒蟒吐信,无声无息却快逾雷霆,根本无需再做瞄准。借着面部爆裂激起的灰粉尘障遮蔽视线的刹那,它裹挟着恶风,以一个极度刁钻、贴地近身的诡异角度,直射沈昭宁刚刚爆发完电光、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小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当那片灰粉随着焦糊气味爆开时,正是花藤毒刺离沈昭宁腿侧不足一尺之刻!
沈昭宁澄澈的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光芒消失了,余下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刺破迷雾的冰冷了然。先前那惊鸿一瞥的灰暗,那花瓣弹起的微末细节,甚至云烬那声仿佛被冥冥中拨弄而唤出的“阿芙”,此刻都在高速运转的意识中完美地链接起来,织成一张清晰不过的网。
“原来是你。”
四个字,平铺直叙,毫无波澜,却像冰锥般凿穿了弥漫的焦臭和惑乱甜香。她开口的同时,身体做出了反应——一种基于彻底洞察下的应对。她并未试图以更高明的身法来闪避这近在咫尺、角度极其刁钻的花藤毒刺,也没有再次催发那撕裂性的闪电硬憾。她的右手猛地向前推出,并非攻击,而是凝聚起一层冰润如羊脂白玉的浑圆光幕。
光幕瞬间形成,如同一面透明的、瞬间凝结的冰壁,横亘在她与花藤之间,无声无息,气息柔和内敛。
嗡!
毒藤如标枪般重重凿在白玉光壁上!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鸣。花藤尖端那闪烁着金属寒芒的锐刺竟如钢针扎入了致密的胶冻,瞬间陷入了绝对的迟滞!坚韧无比的异种花藤如同被禁锢在无形琥珀里的蚊蚋,所有携带的狂猛动能被那层柔和坚韧的玉光寸寸吃尽!只能徒劳地在接触点处剧烈地颤震嘶鸣,将空气搅动出肉眼可见的涟漪,却一丝一毫也无法再进!
那朵扭曲的、非人的灰色花影,那张破碎面孔后的空洞“眼睛”,似乎也因为这超出预料的阻隔而凝滞了一息。
就是这一息!
沈昭宁左手迅如闪电般在腰间拍下。并非取出法器符箓,她的左掌掌心瞬间燃起一蓬纯白火焰。没有灼热的气息喷发,那火焰如流动的月光,冰冷刺骨。她并未将火焰砸向被阻住的花藤主藤,火焰在掌中凝实,被她五指紧握——
她的左手,合着那团凝练到极致的月白冰焰,一把狠狠攥住了那根仍在疯狂震颤、却无法寸进的灰黑花藤末端!
“嗞——!”
掌心紧握藤身的瞬间,冰焰爆发!没有轰响,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温蔓延开来。被月白冰焰覆盖的那一截藤身在极度冰寒下瞬间失去所有韧性,如同被重锤敲击的脆弱陶器,布满裂缝的脆响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整根坚韧凶悍的毒藤,从被沈昭宁握住的末端开始,寸寸崩裂、瓦解!灰色的碎片夹杂着冰渣簌簌滚落。
这一切写来虽长,从沈昭宁布下玉光屏障到攥碎藤蔓,实则仅在刹那。
灰色花影组成的“云芙”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有效的双重打击彻底激怒了——或者,它的某些核心终于被触及!
就在毒藤被冰焰冻裂瓦解的瞬间,整片原本只是弥散着甜腻香气的暗红花海,猛地暴沸起来!
无穷无尽的赤红花瓣脱离了花茎,纷纷脱离植株,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抛向高空!它们旋转着、呼啸着,眨眼间便在沈昭宁头顶十余丈的高度汇聚、压沉,形成一簇巨大得足以遮蔽半个天幕的、由层层旋转血刃组成的巨大漩涡!每一片花瓣边缘都吞吐着实质般的、肉眼可见的血腥厉芒,发出亿万微小但汇聚成一片恐怖嗡鸣的“嗡嗡”锐响!这花瓣组成的血漩涡中心,正对着下方的沈昭宁!
更骇人的是,在这狂暴升起的血红花瓣风暴核心,那朵核心的灰色彼岸花身影已经彻底虚化。那破碎的、拼凑的“云芙”面孔已支离破碎,重新散成大片灰雾,扭曲着融入进旋转的赤红风暴里。花海不再是死的景物,它成了一个活物,一个以血色为锋、以灰暗为心、要将沈昭宁彻底吞没嚼碎的噬人之口!
花瓣风暴中心投下的巨大阴影瞬间笼罩了沈昭宁纤细的身体,那血腥漩涡发出的厉鸣足以震裂耳膜。在这毁天灭地的狂潮扑面而来、生死将判的最后一刻,沈昭宁却并未抬头去看那压顶的灭绝漩涡。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尖,死死钉向风暴漩涡那最核心的、一丝不起眼的灰影深处。
那疯狂旋动的灰色气流核心,一个点极其诡异地亮了一下。
极亮!不是火焰的白炽,也不是闪电的惨青,而是一种仿佛将灵魂都吸干剥净的、纯粹至极的、比深渊还要彻底的灰白!
这一点灰白的光点骤然一亮即灭,快得如同错觉。
可就在这灰白一闪的瞬间,那庞大到似乎要碾碎整个花海的血色花瓣漩涡,连同中心那灰暗的意志,骤然间毫无征兆地——
消失了!
不是被击溃的消散,也不是自行散去,更像是一只无形巨掌硬生生将它从这片天地里抹除!
刚才还要撕裂一切的嗡鸣震爆,遮天蔽日的腥红旋转花瓣,全部在下一刹那——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除了被姜逸剑气削断的部分残花断茎狼藉铺陈在地,刚才升起血刃风暴的那片天空,连一丝风过的痕迹都没留下,宛如刚才那灭顶之灾的预演只是一场集体臆想的癫狂幻影。
甚至连一丝残余的灵力波动都难以捕捉。那种绝对的、瞬间的抹除感,让沈昭宁都感到一丝来自神魂深处的战栗。她身体微微绷紧,保持着绝对的戒备状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过每一寸刚刚风暴腾起之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在沈昭宁心神被这诡异抹除牵动的千分之一瞬!一股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死朽气息的力量,如同来自九幽黄泉最底层的阴蛇,毫无征兆地缠上了她的脚踝!那不是实体藤蔓的触感,更像是凝结成形的寒冰怨气!
不等沈昭宁低头,另一道同样的阴冷气息闪电般缠绕上她的手腕!这些无形的“怨气”藤蔓坚韧得超乎想象,上面缭绕的灰色气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腐蚀性阴寒,竟直接穿透了她临时布于体表的护身灵力屏障!
“唔!”猝不及防间被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沈昭宁闷哼一声,浑身气息顿时一滞。一股带着植物腐朽和浓重铁锈味道的腥冷气息扑面而来!视野边缘,无数扭曲的灰色根须、藤蔓如同从死亡沼泽里钻出的怪蛇虫群,在她脚下瞬间破开泥土,狂乱地向上缠绕!它们的目标明确至极——要将她拖离这片开满彼岸花的土地!
而这一切发生的源头,竟来自于她脚下方寸之地——那片被姜逸剑气切割得一片狼藉的焦土残骸中!就在几片方才被沈昭宁冰焰冻裂碾碎的灰黑藤屑旁!
其中一片最大、带有卷曲勾刺的深灰色藤蔓断片,它断口处那诡异的、如同活物内脏般微微搏动跳跃的暗沉光点,此刻正无声地急促闪烁着!每一次明灭,都有比先前那道灰白抹除光点更加深沉、更加邪性的灰暗波动涟漪般扩散而出!正是这些来自断片的涟漪,引动了地下涌出的无形怨气!
地面骤然翻涌!无数粗壮如蟒、纠结扭曲的粗壮灰色根须如同地狱中沉眠的虬龙被惊醒,顶开焦黑的泥土和凋零的花瓣,带着湿冷的死亡腥气和足以束缚上古巨妖的庞大力量,轰然绞缠在沈昭宁纤细的腰肢之上!更有数根尖锐如同腐朽巨矛的暗影尖端,无声而致命地指向她的背心!
天罗地网,死局已定!
这一次,根本没有任何时间给沈昭宁思索对策。缠绕与绞杀同时作用,身体骤然遭受巨力和阴寒侵蚀的双重冲击,气息猛地岔乱。那股源自足下灰色断片的恶意波动如同一根无形的阴毒楔子,趁着这瞬间的心神与灵力紊乱,带着某种禁锢魂魄的邪力,狠狠撞入她的识海!
沈昭宁清亮的眼眸深处,属于自身的意志光芒如同被投入深海的微火,骤然被扑来的无尽灰暗压制至仅存一丝微弱的摇曳烛心!
“走!”
一声嘶哑、短促到极限的命令如同冰锥凿在冻结的空气中。
“走!”
几乎是那嘶哑命令发出的同时,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灰色根须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巨力!沈昭宁纤细的身体被狂暴地向上抽离地面!无数被巨力掀起的泥土、残碎花瓣和崩断的根须碎片构成了一道混乱的帷幕,瞬间遮蔽了上方灰蒙的天空!她的身影连同那无数狂舞的灰色根须,如同沉入浑浊湍急的黑暗漩涡,在那泥土草屑的碎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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