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士暗流

云宏逸的瞳孔微微一缩。

徐福！果然是他。

此时，张景也已得到通报，从正堂迎了出来。

他看到徐福，脸上虽然挂着礼节性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警惕。

“徐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张景拱手道。

“张太医令客气了。”徐福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股齐地儒生的雅致，“福奉大王之命，为炼制‘不死仙丹’，需向太医署求取几味‘药引’。”

他说着，身后一名弟子递上了一卷绢帛。

张景接过，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紧紧地皱了起来。

云宏逸站在他身后，也瞥到了上面的字：丹砂、水银、玉屑、雄黄……

他心中冷笑。这哪是什么“仙丹”，分明是一份剧毒的重金属套餐！长期服用，别说长生不老，不当场暴毙都算是身体底子好。

张景的脸色很难看，他沉吟道：“徐先生，您所列之物，丹砂、雄黄，皆有大毒。水银，更是至阴至寒之物，非医家所常用。入药……恐有不妥。”

他这是在用医家的专业角度，进行最后的劝阻。

徐福闻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仿佛在看一个固执的夏虫。

“张太医令此言差矣。”他轻挥拂尘，缓缓说道，“医家之术，不过是调理凡人血肉之躯，治的是生死轮回之疾。而我等方士所求，乃是逆转阴阳，夺天地造化，炼的是超脱生死之仙丹。凡俗毒物，一入丹炉，与君火相合，便能化为仙家至宝。此中玄妙，非医道所能解也。”

他这番话，直接将医家贬低为“凡俗小道”，而将他自己的炼丹术，抬高到了“通天大道”的层面。

张景被噎得无话可说，脸色涨得有些发紫。他知道，跟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更重要的是，此人身后，站着的是大王。

“……既是大王之命，”张景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钱博，去，按徐先生的方子，取药。”

就在这时，徐福的目光，越过张景，落在了他身后的云宏逸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上将军举荐的那位少年神医，云药丞吧？”徐福的眼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听闻云药丞在军中，能起死回生，手段非凡。不知，对这长生之术，有何高见？”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淬了毒的软剑，无声无息地刺了过来。

说有高见？便是认同他方士之道，自降身份。

说没高见？便是当面反驳，拂了大王宠臣的面子。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云宏逸身上。

“宿主，送命题来了！”系统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紧张，“标准答案是：‘下官才疏学浅，不敢妄议仙家大道’。千万别多说一个字！”

云宏逸向前一步，对着徐福，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不敢当徐先生‘神医’之称。”他的声音平静而谦和，“宏逸所学，不过是些修补皮囊的匠人手艺，处理的是军中将士的刀疮箭伤，治的是凡夫俗子的风寒疾痛。皆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俗务。”

他抬起头，迎上徐福的目光，坦然道：“至于徐先生所言的‘长生大道’，乃是通天彻地之学问，关乎鬼神、阴阳、与天地同寿之玄机。此等大道，已非我凡俗医者所能窥探。宏逸愚钝，不敢妄言。”

他这番回答，滴水不漏。他将自己牢牢地定位在“匠人”和“俗务”的层次，主动与徐福那“通天”的“大道”划清了界限。既没有冒犯，也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不是一路人。

徐福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沉稳的心性。

“呵呵，”他轻笑一声，拂尘一摆，“云药丞过谦了。能将俗务做到极致，亦是大道。只是，人生苦短，若能得长生，岂不美哉？药丞不妨……多思量思量。”

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不再看云宏逸，转身带着他的弟子，跟着钱博去取药了。

直到徐福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张景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看着云宏逸，眼神极为复杂。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同。

“宏逸，”他拍了拍云宏逸的肩膀，声音低沉，“今日，你应对得很好。”

他没有多说，但云宏逸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刚才那一幕，不仅仅是医道与方术之争，更是两种生存之道的交锋。

徐福走的是迎合君王欲望的通天捷径，而他们这些医者，走的，却是脚踏实地、如履薄冰的独木桥。

“太医令，”云宏逸看着徐福离去的方向，轻声问道，“大王……当真信奉此道？”

张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忧虑。

“大王雄才大略，欲扫平六国，使天下归一。如此盖世功业，又岂甘心与凡人一般，化为冢中枯骨？”他叹息道，“故而，对这长生之说，已近乎……痴迷。”

云宏逸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徐福这样的方士，将会在未来的秦国朝堂之上，拥有越来越大的权力和话语权。

而他们这些只知治病救人、不懂炼丹求仙的医者，将会被不断地边缘化。

更可怕的是，那些由丹砂、水银炼成的所谓“仙丹”，迟早有一天，会要了那个伟大帝王的命。

“系统，你说，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宿主，我劝你善良。”系统的声音异常严肃，“别忘了，你的首要任务是‘家族传承’，是活下去！徐福，现在是版本T0级别的存在，你一个刚进城的萌新，拿什么跟他斗？苟住，发育，别浪！这才是王道！”

云宏逸默然。

他回到自己的官署，拿起一卷竹简，却久久无法静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新的、也更加凶险的漩涡之中。

他的敌人，不再是战场上的刀剑、病毒和愚昧，而是一种根植于人性最深处的欲望，以及被这种欲望所催生出的、手眼通天的权势。

这场医与巫的战争，无声无息，却远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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