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彼可取而代也

车队离开沛县，一路向南。

浩浩荡荡的帝国仪仗，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烙印在旧楚国的大地上。

所过之处，阡陌、乡里，皆是屏息跪伏的人群。

云宏逸坐在马车里，已经很少再掀开车帘。

他知道，外面除了重复的敬畏与麻木，再看不到其他。

他能做的，只是确保车队里，随行的军士和官吏，少一些人因为这南方的湿热而病倒。

他赠予刘邦的那包“清暑散”，也并非心血来潮。

这本就是他为应对此次南巡，而特意改良的方子。队伍里，几乎人手一份。

“宿主，根据最新数据统计，本次巡游队伍的非战斗减员率，比上次伐楚行军时，又降低了三成。您的‘洁净之法’和‘防疫之术’，效果拔群啊。”系统适时地报上了一份“业绩”。

云宏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些事情，自有随行的御史记在功劳簿上。他现在思考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像一个外表强壮，内里却已生出许多“郁结”的病人。

他医得好士卒的暑气，却医不好民间的怨气；他能清洗伤口的污秽，却洗不掉六国旧人心中的恨意。

车队抵达会稽郡时，已是夏末。

钱塘江，如同一条横亘天地的巨龙，江面宽阔，水流湍急。

始皇帝的巡游队伍，在此处，不得不停下脚步。

工兵营的将士们，正夜以继日地在江上搭建浮桥。

而始皇帝本人的龙舟，以及数百艘护卫船只，已在岸边准备就绪。

渡江那日，整个会稽郡的官吏、豪族、百姓，都聚集在了江边，想要一睹天子渡江的盛况。

人山人海，却又鸦雀无声，只有江水滔滔，和风吹旌旗的猎猎之声。

云宏逸的医官马车，被安排在一处高地，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渡江的场面。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扫视着。

他看到了当地官员那谄媚的笑，看到了富商巨贾那敬畏的眼神，也看到了普通黔首那麻木的脸。

突然，他的目光，被人群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少年。

说他是少年，是因为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

但他的身形，却远比寻常的关中大汉，还要高大魁梧一圈。

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铁塔，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更奇特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隔着这么远，云宏逸都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如同野兽般的、桀骜不驯的光芒。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神情沉稳的中年男子，应是他的长辈。那男子，不时地，会用眼神，示意那少年，要低下头，要显得恭敬一些。

但那少年，却始终挺直着脖颈，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宿主，发现高属性NPC！”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发现稀有怪物的兴奋，“警告！该人物力量、体格属性严重超标！经数据库比对，疑似历史人物【项羽（青春版）】！另据野史记载，此人‘目有重瞳’，宿主您可以用望远镜……哦，抱歉，您可以用肉眼，仔细观察一下。”

云宏逸的心，猛地一跳。

项羽！

他凝神望去，恰在此时，江面之上，始皇帝那艘雕梁画栋、悬挂着黄色九龙华盖的巨大龙舟，在数百艘战船的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般，缓缓地驶向江心。

那股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帝王气派，让江岸上数十万军民，都为之屏息。

“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彻云霄，连天上的云，似乎都被这股声浪冲散了。

所有人都跪伏了下去，包括项羽身旁的那位长辈，也急忙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跪下。

然而，那如铁塔般的少年，却只是微微俯身，并未跪实。

他抬着头，死死地盯着江心那艘巨大的龙舟，那双桀骜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敬畏，反而，燃烧着一股……轻蔑，与浓得化不开的渴望！

云宏逸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云宏逸，却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家族都被夷为三族的，大逆不道之言。

——“彼，可取而代之！”

那声音，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跨越了时空，直接劈进了云宏逸的脑海！

“轰——！”

身旁的赵大喉等人，只觉得云医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而项羽身旁的中年男子（项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把捂住项羽的嘴，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他的后颈，强迫他把头埋了下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籍儿！你疯了！你想让我们项氏，被灭九族吗？！”

那少年，只是在叔父的压制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虎豹般的低吼。

云宏逸缓缓地坐回了车里，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终于亲眼见识到了。

如果说，刘邦那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是一个草根，对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发出的一声艳羡的叹息。

那么，项羽这句“彼可取而代之”，则是一头真正的猛虎，对自己看中的猎物，发出的，势在必得的宣告！

前者，是渴望。

后者，是掠夺！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与刘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刘邦，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可以成为盟友，可以通过利益和恩惠来结交。

而项羽……

他是一股纯粹的、只相信力量的、毁灭性的风暴。

面对风暴，你无法结交，无法拉拢。

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将整个天下都席卷进去之前，为自己，为家人，找到一个最坚固的藏身之所。

“叮——！您已成功见证历史名场面【霸王的宣言】。”系统的声音，也收起了之前的轻佻，变得严肃起来，“系统对人物【项羽】的危险等级评估，提升至：最高。建议：除非万不得已，请与此人保持至少五百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车队，在始皇帝安然渡江后，继续前行。

云宏逸坐在车里，却再也没有了观察窗外风景的心情。

刘邦的身影，和项羽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断地交替出现。

一条潜藏于市井的龙，一头蛰伏于山林的虎。

他知道，当始皇帝这头年迈的雄狮，倒下的那一刻，便是龙与虎，争食天下的开始。

而他，这个小小的医者，又该在这场注定血流成河的龙虎斗中，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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