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面见霍光
大将军府。
这座府邸坐落于长安城最显赫的街区,却远比任何一座王侯府邸都要戒备森严。
高大的院墙之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持戟的甲士肃立。
府门前那两尊镇宅的石麒麟在夜色中显得威严而冷峻,仿佛正无声地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
这里,是整个大汉帝国实际的权力心脏。
当那辆华贵的安车缓缓驶入府门时,云毅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刘询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掌心之中已满是冷汗。
即便他早已在云毅的指导下将所有的应对之策在心中演练了不下百遍,但当真正踏入这座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府邸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紧张依旧无法抑制。
云毅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膝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膝盖。
这是一个他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冷静,一切按计划行事。
刘询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马车在二门前停下。那位霍府总管亲自为他们掀开车帘,态度依旧恭敬得无可挑剔。
“云公子,刘公子,将军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他们跟随着总管穿过层层回廊。一路上遇到的仆婢、护卫无不垂首屏息,悄然避让。
整座巨大的府邸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响。
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与上等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很大,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竹简与帛书。
正中央的墙壁上悬挂着那幅熟悉的《七国舆图》。
舆图之下站着一个人。
他身着一袭玄色的常服,须发已经半白,双手负于身后,正静静地凝视着地图上那片属于大汉的广袤疆土。
他没有回头,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气场却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让刘询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草民云毅。”
“草民刘病已。”
云毅拉着刘询,对着那个背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拜见大将军。”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正是霍光。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先是扫了一眼云毅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刘询身上,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剖析。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询依言缓缓抬起头。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按照云毅教他的那样,目光低垂,既不直视对方显得无礼也不过分躲闪显得心虚。
只用一种谦卑、恭敬又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神情,恰到好处地展现着一个出身市井的皇室后裔在面对帝国权臣时最该有的反应。
霍光没有说话。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刘询,看了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询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件被摆在案板上的祭品,正在被神明用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决定着他是否有资格被献祭。
“不必拘礼。”
终于,霍光开口了。他指了指一旁的两个锦凳:“坐。”
“草民不敢。”刘询连忙躬身。
“坐吧。”霍光加重了语气。
云毅轻轻拉了一下刘询的衣角,二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在锦凳上坐了半个臀部,身体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态。
霍光在主位上坐下,亲自为他们二人倒了两杯茶。
这一个动作让刘询更是受宠若惊,险些又站了起来。
“老夫听闻,你自幼长于掖庭,后又流落市井?”霍光的第一个问题直指刘询的出身。
“是。”刘询恭敬地回答,“草民命途多舛,幸得陛下仁德,宗正照拂,方能苟活至今。”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卑微的出身又将功劳归于皇恩与宗室,没有丝毫怨怼之气。
“读过书?”霍光继续问道。
“曾有幸得一位落魄西席教导数年。也常去旁听太学诸博士讲经。”刘询答道。
“哦?”霍光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那你且说说,《论语》之中,你最喜哪一句?”
这看似是一个寻常的学问考校,实则是一个陷阱。
所喜爱的句子往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志向与心性。
刘询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云毅为他预设的答案。
他沉吟片刻恭敬地回答:“回大将军,草民最喜,‘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这个答案堪称绝妙。
它既表达了不慕荣华、一心向学的“君子”追求,又透露出“敏于事而慎于言”的谨慎本分,更在最后暗暗地向霍光这位“有道”者表达了亲近与匡正之意。
果然,霍光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之色。
站在一旁的云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霍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对昌邑王你怎么看?”
来了!核心问题来了!
刘询的心猛地一揪。
他知道这才是今夜这场召见最关键的一问。
对刘贺的评价直接关系到霍光对他的最终判断。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悲悯。
“唉……”他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昌邑王……天家贵胄,性情……或许与我等凡俗之人有所不同。草民……草民不敢妄议。”
云毅在一旁暗暗点头。
这个回答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不评价刘贺的行为,只归结于“性情不同”。
既撇清了自己又点出了问题的本质,还保留了一份对同宗的“厚道”。
刘询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仅没有出错,反而将那份仁厚与纠结演绎得淋漓尽致。
霍光的目光从刘询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到了始终一言不发的云毅身上。
“云毅。”
“草民在。”云毅立刻应道。
“你曾为先帝‘破腹取痈’,其术惊世,其心可嘉。老夫本以为你是个只知医术的方士。却不想你对人心的揣摩竟也如此之深。”霍光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云毅心中一凛。他连忙离席俯身下拜:“大将军明鉴。草民只是一个医者。医者,望闻问切,观人于细微,察病于无形。学生所知所想皆源于此,不敢有半分逾越。”
“好一个‘观人于细微,察病于无形’。”霍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且说说,如今这大汉天下,病在何处?又当如何医治?”
这个问题比刚才考校刘询的还要凶险百倍!
答得浅了是无能,答得深了是僭越。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询紧张地看着云毅,手心里满是汗。
云毅的脑中无数的念头在飞速旋转。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组织语言。
终于,他抬起头迎着霍光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回大将军。学生以为,如今之天下,病不在四肢,而在五脏。”
“四肢者,边疆之患也。匈奴虽屡屡犯边,然有大将军您与诸位将士在,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
“而五脏者,民心也。”
“如今土地兼并,豪强横行,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民心不稳则国本动摇。此乃心腹之患。”
“至于医治之法……”云毅顿了顿,话锋一转却不再往下说,“学生人微言轻,不敢妄言国策。然,学生曾听病已兄言:‘天下之病非一剂猛药可愈,当以温法缓缓调之。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抑豪强,扶贫弱。’如此,则五脏可安,国本自固。”
他这番话堪称艺术。
先是狠狠捧了霍光一记,肯定了他在军功上的成就。
然后点出了当下最核心的社会矛盾——土地兼并,这恰恰是霍光等执政者心知肚明却又难以解决的痛点。
最妙的是在给出“药方”时,他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刘询的身上。
这一下既展现了刘询的“仁德”与“远见”,又将自己完美隐藏起来,凸显了自己“一心为友”的忠诚人设。
霍光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少年:一个仁厚谦恭,一个聪慧机敏;一个为君之表,一个为臣之辅。更重要的是,他们根基浅薄,对自己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与依赖。
这,不正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新君与辅臣的模板吗?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刘询的面前。
他伸出手亲自将刘询扶了起来。
“昔年,孝武皇帝因一时之怒,致使卫太子一脉凋零。此乃国之大不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一丝决断,“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或许便是天意。”
他拍了拍刘询的肩膀沉声道:“你,很好。”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书房的内室,不再多言。
那位霍府总管适时地走了进来,对着依旧处在震撼之中的刘询和云毅躬身道:“二位公子,夜深了。老奴已为二位备下客房。这几日,便请在府中安心住下吧。”
安心住下。
云毅和刘询都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在废立之事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将不会再离开这座大将军府半步。
这里是他们的避风港。
也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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