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皇后之托

神爵四年，秋。

长安的天气，凉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未央宫后苑的枫叶还未完全变红，便已在萧瑟的秋风中开始凋零。

整个长信宫，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死寂的气氛之中。

宫殿之内燃着上等的安息香，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浓郁的汤药味道。

大汉皇后许平君，病重。

这个消息，对于整个帝国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在百姓们看来，这位从民间走出来的皇后仁德善良，是“故剑情深”这个美丽故事的化身，是他们心中最完美的国母。

而在朝臣们看来，皇后身体一向康健，更何况还有当朝丞相、被誉为“在世扁鹊”的云梦侯云毅亲自为其调理，她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呢？

没有人知道，这场病，其实早已埋下了根——在那段南城陋巷里贫苦的岁月中，在那场险些要了她性命的生产之中。

她的身体，早已留下了无法挽回的亏空。

这些年，她看似安享尊荣，实则每日都在为她的丈夫、她的儿女、这个庞大的帝国耗尽心力。

如今，油尽灯枯，药石无效。

即便是云毅——这位能逆转历史、能与阎王抢人的“神医”——这一次，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姐姐”，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

寝宫之内。

许平君半靠在榻上。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曾经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刘询坐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她那只冰冷枯瘦的手。

这个在朝堂之上威加四海、令匈奴单于叩拜的铁血帝王，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的眼眶红肿，眼中布满了血丝，已经数日没有合眼了。

“陛下……”许平君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的微笑，“您……又瘦了。”

“平君，”刘询握着她的手，声音沙哑无比，“你会好起来的。毅弟他……他一定有办法的！”

站在一旁的云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痛。

他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双充满了期盼与信赖的眼睛。

许平君摇了摇头。

她看向云毅，眼中没有丝毫责怪，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感激：

“毅弟，”她轻声唤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姐。”云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去把奭儿叫来吧，”许平君说道，“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太子刘奭快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了。

他看着病榻之上气息奄奄的母亲，眼眶瞬间就红了。

“母后……”他跪倒在床边，泣不成声。

“傻孩子，哭什么。”许平君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一摸他的头，可是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刘询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刘奭的头顶。

“奭儿，”许平君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是无尽的慈爱与不舍，“你长大了。以后要好好地听你父皇的话，知道吗？”

“儿臣……儿臣知道。”刘奭哽咽着回答。

“还要……”许平君的目光转向了云毅，“还要听你云叔父的话。”

刘奭抬起头，看向云毅。

云毅也正看着他。

“毅弟，”许平君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云毅身上。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那是一种临终的托付。

“我这一生，能嫁给你哥，能看着你们开创这番盛世，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有奭儿……”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为人母的担忧，“这孩子性子太软，心地也太善。我怕……我怕他将来，会在这吃人的宫里吃亏。我没有娘家可以做他的依靠。我走之后，这世上，他能全然信赖的，便只有你这个叔父了。”

她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拉过云毅的手，又拉过刘奭的手，将他们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紧地叠在了一起：

“毅弟，今日，我便将这孩子托付给你了。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护他一世周全。”

云毅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在大雪之中，用她最后几枚铜钱换来两个热包子、救了他和刘询性命的善良女孩；这个他用尽了两世的智慧与心血去守护的“姐姐”。

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对着她，缓缓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姐，”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你放心。只要我云毅还有一口气在，太子殿下，便会有一日的安稳。”

“好……好……”许平君听到了他的承诺，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解脱的笑容。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刘询与云毅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平君——！”

刘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大汉皇后许平君，薨。

……

皇后的死，对刘询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

他将自己关在了宣室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他甚至罢了所有的朝会，将所有大臣都拒之门外。

整个帝国，都因为天子的消沉而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只有云毅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四日的深夜，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死寂的宣室殿。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刘询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像一尊没有了灵魂的雕像。

“出去。”他听到脚步声，声音沙哑得像一块破布。

云毅没有出去。

他走到刘询面前，没有行君臣之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哥。”他叫出了那个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私下里叫过的称呼。

刘询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月光之下，云毅那张平静的脸。

“她走了，”刘询喃喃自语，“这天下，再也没有平君了。”

“是，”云毅点头，“但是，这天下还有刘奭，还有那个她拼了性命也要为你生下来的女儿，还有她临死之前托付给你的这万里江山、亿万子民。”

“哥，”云毅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在天上看着你。她希望看到的，不是一个因她而去便一蹶不振的懦夫，而是一个能守护好他们的孩儿、能治理好这片江山的真正的帝王！你若就此沉沦，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不是这满朝文武，而是那个在天上看着你的她！”

这一番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刘询心上！

他看着云毅，嘴唇微微颤抖。

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地从那张冰冷的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紧闭了数日的窗户。

清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也吹散了他心中那片死寂的阴霾。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重新凝聚的力量，“朕不能倒下。为了她，为了孩子，为了这天下，朕都不能倒下。”

他转过身，看着云毅，眼中恢复了属于帝王的神采：

“毅弟，”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云毅的肩膀，“多谢你。”

“我们是兄弟。”云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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