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朕不曾在意
文德殿内，两侧的灯火忽明忽暗，在殿墙上拉出灯柱的极长的阴影，暗十就半跪在阴影之中，一身黑衣全然与暗色的地面融为一体，加上无波无声的呼吸，若不仔细看，真不能发现这里有个人跪着。
当然这并不是暗十一直跪在这里的理由。
闻安昭误以为是她的问题让容玄渊为难，所以暗十才迟迟没有回去，实际上是容玄渊根本没有召暗十出来，他已经在这跪了快三个时辰了。
即便暗十是从小培养的皇室顶尖暗卫，此刻脑门上也挂上了汗，幸而他戴着面具，才没有失礼。
暗十继续静静地跪着，他是皇室暗卫所出来的，从前就算再跪三个时辰也会毫无怨言，但自从他接了保护闻安昭的任务，就有些怨言了。
主要还是因为这几个月太过松快了。一个后宫妃子能有什么危险，能罚她的不是高位娘娘就是皇上太后，他也不能出手阻止，所以除了在两边送个信，基本无所事事，连作息都开始正常了。
楚嫔还常常命令他多吃点，多睡点，甚至还另外给他一份月钱，比暗卫给的都多，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任务对象！
只要楚嫔不造反，暗十愿意一直保护她！
所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暗十看着还在安安分分地跪着，实则已经走了一会儿。
他只能靠着数数麻痹自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二……
真是读数如年啊，皇上怎么还不召他出来。
至于他为什么一直跪着，当然是因为他们做暗卫的，自然不能像其他大臣般光明正大地让人通传，那太不暗卫了。而是有一套与主子约定好的规则，依靠这套规则，主子才能准确知道你在不在，有没有事，并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召唤出来，这才够得上称为召之即来无影无踪的暗卫。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暗十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老大他们和皇上换暗号忘记跟他说了，不然如何解释他都跪在这里三个时辰也没人理他！
上面的容玄渊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暗十，出来。”
终于！
暗十仿若听到了天籁之音，拖着全麻的左腿闪现到大殿中央，换了条腿半跪，迅速说：“陛下，楚嫔娘娘让属下代传一句话。”
容玄渊看了一眼底下合手行礼的暗十，眸光下沉，吐出一个字：“说。”
“楚嫔娘娘问，皇上最喜爱她送的哪件礼物。”
……
殿内蓦然沉默，暗十低头等待答复，话已经传到了，剩下的答复便不是他能负责的了。而且一个选择题，应当不用思考太久吧。
蔡双全手持拂尘，看了看龙椅上神色晦暗不明的容玄渊，心头一跳：哎呀，皇上不会忘了楚嫔娘娘送了哪些东西来吧？
容玄渊不知蔡双全的担忧，心中默默思索闻安昭这些日子时不时送来的东西。
礼物，容玄渊脑中浮现依次浮现那些小玩意儿，香囊，剑穗，字画……
原来她已经给他做了这么多。
但若论喜欢，容玄渊微皱起眉，他未曾想过这件事。
他支起右手，撑在下颌，目光沉沉自有威严，仿佛十分不耐不屑，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上的刺绣。
蔡双全立在他左侧，正正瞧见他这个动作，顿时消了提醒和打圆场的心思。得，连香囊都戴上了，这答案还用想吗？
他心下轻快起来，皇上虽说登基十年，但这后宫有人也不过才六年，其中有宠无宠者众，都是一个样。但要说起来，还得是楚嫔娘娘最得皇上的心意，入宫不过三月，连皇室暗卫都给出去了，满宫之中，谁人能有此殊荣？
蔡双全得意，幸亏当初他眼力见儿好，一眼就看出这楚嫔的不凡之处来，要不然皇上这姻缘就散喽。
他暗暗琢磨着，丽妃不过是皇上立起来的靶子，也风光不了多久了。这眼瞧着等丽妃下去，下一个上来的便是楚嫔娘娘了。只可惜，皇上寡言，楚嫔娘娘还不知晓皇上的心意，他可得帮皇上一把。
从他的角度看，是自家皇上虽然喜欢闻安昭，但却因为丽妃，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偶尔还要让人觉得他厌恶闻安昭，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但闻安昭却不知道自家皇上的良苦用心，可能正误会皇上不喜欢她呢。这个时候就需要他给皇上说好话了。
蔡双全眼含期待，悄悄用力握紧拂尘，等着容玄渊的回答，届时他也好顺势在暗十面前说一番皇上是如何珍惜这个香囊，并让他把话带给楚嫔娘娘。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朕不曾在意此事。”
听到容玄渊的话，蔡双全立即将包在嘴里的话快速吐了出来，他尖着声音笑眯眯道：“是啊，皇上可是天子，说喜欢便是喜欢，怎会说假话！皇上说他不曾在意那便是不曾在意！这香……”
等等，不曾在意？！
蔡双全身子僵住，细小的双眼瞪成了豆子，他这才反应过来容玄渊说的是什么！
不曾在意，怎么会是不曾在意！
蔡双全看见下面暗十疑惑的眼神，下意识眼神躲避，脖子转了转，咔咔转向容玄渊的方向，看见了他家皇上幽暗危险的眼眸，当初他下令处死别人时也是这个眼神！
这个更吓人！
蔡双全立即转回了头，严肃地对暗十说：“咱家说的话你不要在意，咱家方才都是胡说八道！”
也千万不要对楚嫔娘娘说！
随即又对容玄渊奴颜婢膝：“是吧，皇上？”
皇上奴才错了！
容玄渊没有应和，看着底下等待指令的暗十，眉头死死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你还有事？”
暗十：“回陛下，并无。”
“你回去吧。”
这话一出，发布命令的人和接收命令的人都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反观蔡双全这个局外人却是瞳孔骤缩，欲言又止地闭嘴了。
完了，他闭上眼，彻底完了。
本来楚嫔娘娘就对皇上有误会，现在误会更深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暗十不要把话说的太直白，至少要润色一点。
当然，这不可能。
这可是暗卫！
暗卫守则之一便是不得擅自修改任务内容。
暗十回去了，一刻不停地向闻安昭汇报了这件事，他走之前完全没有理解到蔡双全一双小眼睛里面的殷殷期盼，七个字半息不到便说完了。
他还没吃饭呢，有点饿得慌。
“皇上不在意我送的东西？”
闻安昭蹙眉，重复确认一遍：“没有其他话了吗？”
“皇上没有了，但蔡公公还说了一句。”
暗十想了一下，一字不落地说：“是啊，皇上可是天子，说喜欢便是喜欢，怎会说假话！皇上说他不曾在意那便是不曾在意！这香……”
他甚至将笑眯眯的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搭配着他的黑色大面具，就像是无声的嘲笑。
闻安昭更不悦了，站起身来质问：“这厢？这厢什么？”
“不知，蔡公公没说了。”
“那你觉得皇上说这话时神情如何，欣喜还是厌恶？”
闻安昭问，她也好根据这个调整方向。
暗十又想了一下，干巴巴道：“没有表情，都没有。”
闻安昭明白了，坐下不再追问，摆摆手：“好了，逢春给你留了饭，去吃吧。”
暗十眨眼就不见了，闻安昭也不在意，现在她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真难搞啊。
她送了一个多月的小礼物，都是亲手做的，他每个都收下了，但每次也没个反应，就像个秽物回收处一般。这次她专门让暗十去问，他居然回答不曾在意！
好一个不曾在意，闻安昭承认自己有些不耐烦了，都想容玄渊把她的东西还给她了。虽然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容玄渊如何对待她，都要将他当作心中白月那般崇拜爱慕，但她如今也有些累了，死了算了。
又想起那四个字，闻安昭冷笑，不在意也想了这么久？他怕是忘了我送了哪些吧？真像个笑话。
不送了，闻安昭决定，一味的付出只会让人理所当然，看来单纯的爱慕解语花对容玄渊并不管用，既然如此她便换个方法。
他不在意，她还不想给了呢。反正她不急，先休息一段时间，后面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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