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李相亲笔
“这山河不缺铁马金戈,缺的,是一个敢讲新礼的儒生。”
胡宏站在廊下,看着一池夏荷,似有心事。身旁纸窗微开,晨光斜斜照入讲舍之中。
脚步声响起,张栻匆匆走来,怀中抱着一封朱红封皮的信件,脸上还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先生!”他几步上前,双手奉上,“衡州驿传回,乃是……京中李相亲笔所书。”
胡宏嗯了一声,接过信件拆开。眼睛一落在字上,便再没抬头。
张栻却已按捺不住:“这可是李纲!朝廷三公之一,当今天子倚重的大臣。信是他写的,那就是……陛下的意思!”
“先生!”他语气都快压不住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您这些年讲学不仕,本就声名远播,如今陛下亲自请您入京……这是何等礼遇!说明陛下重视儒道,重视文人,咱们这一脉理学之风,终于要迎来转机了!”
“只要先生肯应诏,往后主持国学、主讲朝堂,那真是能——为天下立道,为万民立命!”
他越说越激动,眼神都亮了,仿佛眼前已是治世盛景、名臣列坐,自己也成了执笔定策的一方人物。
可胡宏合起信,神色却未见半分喜意,缓缓道:“栻儿,你高兴得太早了。”
张栻愣了一下:“先生,这可是皇帝的旨意啊……”
胡宏望着讲舍外头的山林语气平静,却压得张栻心头一紧。
“如今大宋,非昔年大宋。靖康一劫,天子北迁,宗庙几废,百官颠沛,国统犹自摇摆。”
“虽说陛下已即新位,号为天禧,但你我心中都明白——这禧字来得未必真安。”
他望向窗外刚洗净的衡山夜色,声音幽远:“边疆虽暂稳,实则暗流汹涌。金人未退,西夏未服,辽余未尽,回鹘、西域、高丽……皆在观望。”
“而朝廷之中,旧党新党、儒门杂流,各有门户之争。所谓请我讲学,到底是诚邀之心,还是借我之声?尚未可知。”
张栻闻言,面上神色一紧,试探道:“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不过是想借您的名望来安抚人心?”
胡宏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看向他,目光平静却透着深意:“名望,是一把双刃剑。名高者,人皆望之。”
“可也正因如此,当今圣上若想安天下之心,只需把这柄剑挂在高堂便可示众,至于是否真拔来用,那便两说了。”
张栻咬了咬唇,仍不死心:“可……若连先生也不去,那些真正愿为国效力之士,谁来当头?当今天子既有心礼贤下士,您若不赴,岂不辜负了天下读书人之望?”
胡宏听到此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凝重。
“这正是我犹豫之处。”
张栻听得面色微凝,迟疑道:“可圣上肯派李相来信,亲自署笔,足见其诚意。”
“诚意不假。”胡宏缓声答,“但这诚意之后,是用你,还是顺你,那才要分得清。”
“我若去讲学,自不能只讲《春秋》《礼记》。陛下要我讲,定是要讲些新理,可我若真讲新理,触了旧儒、动了士林,他真能护我周全?”
“再说了……”他顿了顿,眼神幽深,“这新皇虽号称天子,但听说其人来历,也并非那般顺理成章。”
张栻一愣,旋即若有所思:“老师是说……假身传位一事?”
胡宏没有正面回应,只轻声一叹:“当今天子出自北地风波,其政绩虽见于边防、军税、市制诸处,然士人多未服之。”
“我胡某若轻易入朝,或沦为权术之器、立威之台,反倒不如守衡山讲道来得自在。”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国之将兴,必先兴教。可若教化未立,人心不正,便是你讲了一百年,天下也只看谁手里有兵、有权、有名。”
“赵恒……这位圣上,究竟是愿真改天地,还是只想多一张挡风的旗帜——我还看不透。”
张栻愣在当场,半晌才低声问道:“那先生……是打算谢绝?”
胡宏沉默了。
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只是转身回到书案前,展纸、研墨,提笔蘸墨,字未出口,墨已落纸。
张栻看着先生那一笔笔锋锐中藏稳,心中莫名一动——他知道,先生终究是心系天下的。
片刻后,胡宏轻轻搁笔,将那封刚写好的回信叠起封好,递给童子:“派快马,送回临安。”
张栻盯着那封信,欲言又止:“先生,您回信里……是答应了?”
胡宏抬眸一笑:“你我讲学多年,该明白一个理,儒者之道,不在山林,不在朝堂,而在于心。”
“此事为大,不可轻应,不可轻拒。”
张栻点头,心里像是第一次看懂了这位平日温文尔雅、讲理不倦的老师,骨子里的那点倔和锋。
这时的临安,天禧殿。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落子声清脆。
窗外六月新蝉初鸣,殿中却是一片清寂。赵恒盘膝而坐,正与史芸对弈。殿中侍立宫人不多,香炉里沉香缓缓上升,氤氲成一缕淡雾。
史芸执黑,刚刚落下一子,颇有几分得意地抬头:“陛下这边死角又被我封住了。”
赵恒正要回手,一名内侍疾步而入,躬身道:“陛下,衡山快报。”
赵恒挑了挑眉:“胡宏的回信?”
“正是。”内侍呈上一封墨迹尚新的回函。
赵恒接过,展开细看,不过几息工夫,便“呵”地轻笑了一声。
“先生拒了?”史芸眨眼。
赵恒摇头:“倒也没说得太死,只说病体在身,未可远行,遣词婉转,面上无失,实则就是不想来。”
他抬起头,看向棋盘,却没有立刻落子:“嗯……这老先生,比我想的还谨慎些。”
史芸轻轻笑了一声:“当世大儒,自持身份,不肯轻易赴召,这也常见。”
“若陛下真想请他出山,只怕还得再下几道招。”
赵恒放下信,屈指敲了敲棋盘,语气半是调侃半是真感慨:“儒士这群人吧,说句不中听的,嘴上讲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真让他们入世,就一个个比戏台子上的还会绕。”
“都觉得自己是一尊柱石,非得把人请三请四邀个十几回,才肯掀帘进门——生怕人不知道他有分量。”
史芸掩唇轻笑:“那是先生们讲的慎独,叫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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