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我得问问他
钟相站在门口,看着杨幺拎着包袱,一步一步下了山道,风吹得他粗布袍子猎猎作响,背影虽不高大,却带着股野劲。
杨幺一回水寨,脚都没沾热,就叫来心腹。
“把老李、二虎、张八三人叫来,今夜就动。”
“通知他们:让青桐寨的魏叔头来一趟,说是借船;水东寨的吴七,说寨里有人走水路失踪,要他出人;漆湾村的崔老大,说咱这边打算买些柴米,看他能不能撑个场。”
“都用平常话去说,别写信,别带牌,别提钟相名字。”
心腹一听就明白了:“幺哥,这事要紧?”
“紧。”杨幺压低声音,“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这回,钟头儿是真的想动一动了。”
那人脸色一正:“真动?”
“你快去,别多问。”
“是!”
门一关,脚步声远去。
水寨里,灯火稀疏,一艘艘木舟停靠在岸边,像是酣睡的野兽。而在不远的田野小道上,一条条暗线,已经开始在春夜里穿行。
岳州州府,午后微阴。
孙廉坐在案后,额头略见疲色,眼前是刚刚送来的卷宗,一摞纸堆,几乎要把半张书桌压塌。
桌边立着主簿田鹤,一边拱手,一边小心斟酌着言语:
“孙大人,这月初至今,洞庭湖一带新涌流民四百七十二户,计两千三百余人,皆为上月圈地所逼。”
“原居村落拆毁十八处,流民多栖于水边、树林,已有伤寒疫疠之兆。”
“下属按例拨给了两车米粮,但……杯水车薪。”
孙廉手指拢着眉心,没说话。
他看着那封写着洞庭水南周家圈地争执案字样的文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三月初四,洞庭湖东岸三村合地,两千亩,一夜之间换主;三月初七,西堤外五百余户农户失地,迁徙途中数起械斗;三月十一,水东口捕役与村民冲突,一人重伤……
整整一页纸,写的不是施政纪要,是民怨清单。
“圈地是谁批的?”孙廉语气发沉。
田鹤低声:“是殿下……赵相公亲批。”
“他说此地水肥土嫩,筹建漕运粮屯,与朝廷征粮之策有关,州中原计划缓批,殿下后亲抵岳州,施压三日,批文才出。”
孙廉坐直了些,眼神冷下来。
“我记得很清楚。”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疲倦后的清醒,“当初他说,只圈荒地,不动良田;只谈产粮,不扰民生。”
“现在看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田鹤没敢接话,只低头站着。
孙廉闭上眼,又睁开,他是官场中人,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能信。但他一直自诩没昧良心,起码在这岳州任上,他按规矩走,按吏治行。
可这阵子,他的规矩一天天被架空。
一个月前,赵构入岳,先是以重整漕运为由,调走数名州中宿吏,随后直接插手地政,派亲信接手水利测绘、粮草估算。
再后来,地方圈地如潮,一夜之间,洞庭湖两岸多出赵氏漕运合作商号、王氏屯粮坊、周陈共营粮屯处……
名字不同,背后却全是一张网,一张慢慢收拢的、大得惊人的网。
而百姓的命,只不过是网眼之间的浮泥,他不是没想过拒绝。
可赵构那天在州署里,亲自拍着他的肩膀,说:“孙大人,岳州这盘棋,你只要替我稳住,不出半年,我便让你平步青云。”
“将来朝中你若想入政事堂,我赵某人……保你一个位子。”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风度翩翩,眼神沉着,看上去比任何文臣都稳。
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堆关于百姓如何被逼流离失所的报告,忽然有点想问一句:那所谓的位子,是不是拿人命换的?
孙廉闭了闭眼,低声道:“罢了。”
“给我备马,我要去见赵殿下。”
田鹤一惊:“大人,您是……”
“我得问问他——”孙廉语气平静,像一潭水,却有底潮在动,“到底这岳州是要屯粮,还是要死人。”
“若是为了升官,要我也昧下去,那我真干不下去了。”
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老百姓穷可以苦,官可以贪,但不能连条命都没了。”
“再这样下去,出事的,不只是百姓。”
“是整个岳州。”
岳州东郊,临江别院。
这处宅院原是前任郡守避暑之所,山水相拥、庭院幽深,如今却被赵构借居已有月余。院中人虽不多,但调度有序,从吏员、侍从到账房商贾,全是熟面孔。
辰时未到,孙廉便已快马抵达。
一身官服未解,满脸风尘,立于堂前拱手:“孙廉,求见赵殿下。”
片刻之后,内侍出迎:“殿下吩咐了,大人请。”
厅中,香炉袅袅,赵构着一身便服,正翻着一卷地图,旁边是一沓地契副本。
他抬头,见人来,唇边笑意不减:“孙大人风尘仆仆,一大早就来,怕是有事?”
孙廉拱手:“殿下,属下确有一事,不敢延误。”
“说。”
孙廉不绕弯,直接道:“洞庭湖一带,圈地之风愈演愈烈。已有数十村民联名呈状,言周家、何家强占良田、水东、漆湾多处村寨拆迁无期,流民困苦,疫疠初显。”
“今日我不绕文书,只问一句:殿下,这事……我们还要继续推下去吗?”
赵构神情未变,手指翻着桌上文卷,语气却慢条斯理:
“继续,自然是要继续。”
“这是朝廷既定之策,岳州地沃水广,不屯粮,何以支北战?洞庭不稳,大后方难安。”
他说着,抬眼,嘴角微翘:“至于一些扰民的声音嘛……孙大人你是明白人,想成大事,怎能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孙廉站在原地,眉头一皱:“可百姓……确是困苦。”
“洞庭水灾三年,生计全靠湖边几亩薄田。如今圈地毁村,他们何以为生?”
“若是真为屯粮,属下无话可说,可如今许多地契却落在了商贾之手,连民粮也开始设限,那些赵氏漕运、王陈粮坊,真的是朝廷派下来的?”
赵构听到这,动作略顿,但神色依旧镇定。
他放下卷轴,坐直了身子,语气平静:“孙大人,你我是读书人,也都做官多年,知晓世道。”
“粮从何来?兵从何来?朝廷若不给,咱们总不能空着手等人来打吧?”
“这些商号确实借了我名,但他们也出了钱,买了地、运了粮,收了一点民间旧田……不假。”
“可归根结底,目的是一致的,支战和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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