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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凤凰涅槃


与此同时,鸿影的内心同样痛苦万分。

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无声的哽咽不时地涌上他的喉咙。现实再清楚不过了,妹妹至今为止付出的全部努力都前功尽弃,付之东流。舞蹈和她再无半点联系,舞台和她再无半分牵连。命运判了她无期徒刑,她剩下的全部人生都只不过是个轮椅上的摆设。梦想粉碎了,通向艺术的那扇门永远堵死了。残废的头衔永远压在她头上,坚如磐石。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想将自己的双腿奉献给妹妹呀!为什么被截肢的不是他呢?

鸿影深深地爱着羽筝。他把她既当妹妹,又当女儿。父爱中甚至包含了母爱。他把她视为亲人,视为家庭,视为寄托,视为归宿,视为明珠,视为光明。难以割舍的亲情与其说是情感,不如说是本能,既单纯,又朦胧,因其单纯而圣洁,因其朦胧而天真。而如今,羽筝的双腿说没就没了,回天乏术。初看之下让人垂泪唏嘘,随之细想叫人胆战心惊,最终结论使人黯然神伤。鸿影通过想象的放大镜审视妹妹的人生。他似乎站在了悬崖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坠入谷底。看到大势已去,一切已成云烟,他心中的痛苦超过了极限,从头到脚一阵颤栗,甚至连发根都感觉到愤懑。

悲思苦想的浪涛是怎样潮起潮落的,鸿影自己也说不清楚。巨痛深悲能把人彻底压垮。心灵的崩塌是常有的事。绝望的念头一旦确信无疑并潜入内心,必然摧毁心中的某些构成要素,而这些要素往往就是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当痛苦达到极限,内心的所有力量便会溃不成军。生命的微光照着前进的道路,直到疲乏的双脚举步维艰。在命运面前,人显得软弱而又无能为力。生命、希望和努力,像飓风中的狂沙,在突如其来的瞬息中,来去匆匆。当一个不幸的灵魂带着残缺的肉体,被时间的风雨挟裹着一路向前时,如何才能抵挡住恐惧的汹涌浪潮?又该如何把明日的希冀和今朝的绝望融为一体?谁也无法回答。答案隐藏在黑暗中,埋葬在深不见底的坟墓里。

鸿影的思想发着高烧,思维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命运的残酷让他为之惊惧,为之悸动。

心地善良的人遭受不幸,被莫名的铁锁束缚,被无情的命运抛弃,在黑夜中流泪哭泣,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这确实让人惊骇。难道这些人的生命就永远在黑夜中徘徊吗?难道就没有办法拯救这些黑暗中的灵魂吗?难道这些人向希望之光的祈祷永远是徒劳的吗?难道他们只能恐惧地听任那口吐白沫、张牙舞爪的鬼怪隐隐逼近吗?难道他们就注定待在那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丝希望的地方,蓬头垢面,胆战心惊,双臂拼命挣扎而永远无法摆脱被幽冥顽石紧锁的命运吗?

不幸是混合物,是自卑感的住所,是狡诈的魔窟,是梦想的熔炉,是浴火的沙场,充斥着禁锢、迷茫、泪水和苦恼。灵魂对峙着不幸,痛苦中渗透着绝望,没有什么比这更凄惨的了。这个灵魂悬着一只流脓的断臂,那个灵魂挂着一只流血的瞎眼。灵魂这种渺小的光芒照向哪里?照向深渊!照向深渊也就是照向绝望。感觉、思考、怀疑、悲啼,抱着永恒的灾难,携带无穷的烦恼,日复一日,全都一样。不论是悲是苦,那消逝的大门,都将永远关闭,万古不变的,只有生命的无常。

这些漫无边际的想法让鸿影茫然若失。愤怒、诅咒和失落混合而成的迷惘情绪在内心搅拌着,好似一股泛滥的洪水。他双手紧紧地抱住头,试图拦截住紊乱的思绪,恢复冷静和镇定。

随着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羽筝身上。这是目前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朦胧中,他似乎看见了身处黑暗中的羽筝。她双脚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阴险的泥沼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的双腿,泥浆没过了膝盖,上升到了大腿。她越是挣扎,身子下沉得越快。看上去不像是人在下降,而是地面在上升。令人毛骨悚然的埋葬过程没完没了,无法摆脱。她只能绝望地抬头望着天空,每分每秒都在忍受着无情无义的埋葬。泥沼淹没到了胸部,继而又到达了肩膀,很快埋到了脖子。她只能发出最后的呻吟。然后,嘴巴也被堵住了,额头也渐渐消失了。正当泥沼没过头顶之际,一只手突然从泥层里伸了出来,手指抽搐着,似乎在哀求、在坚持、在挣扎……

鸿影仿佛从莫名其妙的沉睡中忽然惊醒,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辨。那只求救的手对他产生了决定性作用。是啊!妹妹正处在水深火热、厄运当头中,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应该像往常那样,精神抖擞地负起一个哥哥的责任,奋不顾身地挽救她,一刻不离地守护她,想方设法让她重获新生。他必须帮她清除一切懦弱,丢掉一切疑虑,忘记一切恐惧,抛弃一切烦闷,重新树立乐观豁达的心态,激励顽强坚定的斗志,点燃照亮生命的火花,建立永不屈服的意志。

鸿影的心头猛地打起了一个热浪,头脑中迷茫的云雾顷刻间消散。混乱瞬间澄清,心智猛然突破。心灵有时就像催化剂那样,使一种物质沉淀,使另一种物质变清,将晦暗浑浊排除,将光明清亮永存。

疾病是客观存在的,而恐惧则是主观滋生的,人虽然无力改变疾病和不幸的事实,但完全有能力挣脱恐怖的巨网,摆脱黑暗的笼罩,走下这陡峭的巉岩,让自己生命的激情在心中重新燃烧。每个人都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深渊的,这是上天对苍生的考验。从今以后,羽筝的生活必须过得比正常人还要充实,还要有意义,否则就会过得比囚犯还要空虚,还要孤独。她不是荣升为信念最顽强的人,就是沦丧为意志最脆弱的人。要么和天使作伴,要么与魔鬼为奴。再也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唉,必须跨越这一道坎,用最坚韧的信念换取最惨痛的胜利,别无选择。

鸿影打定主意,立即向单位请了假,坐车回到乡下。他来到了羽筝身边,绝口不提那桩飞来横祸,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她谈着话,就跟从前一样。他没有一句可怜她的话,仿佛根本没觉得她失去了双腿。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好像就在和她聊家常似的。他没有提过去或将来的事,而只谈发生在身边的小事和趣闻,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话让她敏感到自己的不幸,回避一切能唤起她回忆的字眼,让她觉得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平平常常。鸿影一边留意着她的神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羽筝,哥陪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眼神里没有一丝活气。他没敢劝说她。

第二天,鸿影继续陪在她身边闲聊。虽然依旧是他一人自弹自唱,但他总在期待着她的回应。他在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做文章,恍然大悟似的解释其中隐藏的奥秘或哲理。他希望能让她转移视线,从痛苦中分心,即使片刻也好。出于真挚的爱,他能体会得到她内心的挣扎与孤独,但他不急于引发她一吐为快,只是以兄长的感情轻描淡写地说一些愉快的往事、生活的意义和乐观的精神。他说的都是些温馨和抚慰的话,有时甜蜜,有时动情,说得那么诚恳和认真。他带着鼓励的语气问道:

“羽筝,哥陪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她黯淡无光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嘴唇默默地翕动着,但始终没说什么。

第三天,鸿影照例在她身边开解她。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是那么温和与镇定,流露出理解和关怀的神情。他向她讲述他曾经阅读到的一些伟人的故事,这些人都有着相似的高尚人格。他们也在痛苦中挣扎,心灵也在梦想破灭后变得空虚。但他们绝不服从命运的摆布,凭着生命的本能不屈不挠地向往光明。鸿影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可歌可泣的事迹。他和她分享自己的人生感悟,说出了她心里表达不出来的话。一缕阳光从打开的窗户斜射入屋内,在安详的氛围中洒下了一道光辉。这是一天里最恬适的时刻,两颗相互牵引的心在默默地亲近。沉睡已久的灵魂不可抗拒地觉醒了。他轻轻地对她说:

“羽筝,哥陪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她如梦初醒似的看着鸿影,像是才发现他一样。她无声地点了点头。鸿影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把泪水钳制在眼眶里。他先带着她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随后又带她走得更远一点。村子里的炊烟笔直地升上碧蓝的天空,路的两旁夹杂着盛开的野花,云雀在田野里啁啾,白蝴蝶在他俩的头顶上飞舞。他俩沿着树林中的一条小径走去,绿荫如盖,宛如苍翠葱茏的穹窿。新生的梦幻孕育在温暖而湿重的空气中。他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谛听着生灵的声响。茫茫宇宙间神圣的天光漾着笑意。

春天,鸿影陪着羽筝来到树林。天空像重新清洗过一样,湛蓝得令人心怡。云彩不再是一片弥漫,而是一朵一朵地点缀在碧空上。林子里的色彩开始丰富起来,不再固守雪的洁白,声音也开始争鸣起来,不再默念冷的宁静。浅浅的绿意渲染出浓浓的生气,淡淡的花香装点出郁郁的诗情。历经风雪磨砺的树枝,一改僵硬呆板的冬姿,仪态轻柔娇嫩,涨满着青春的气息。树木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好像刚刚沐浴过一样,洗去了尘埃,洗去了烦恼,洗去了往日的一切伤害。树的排列也显得很随意,错落有致。遍野的小草像是听到了冲锋的集结号,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为春天加油,为春天喝彩,为春天平添生机。也许是因为太美了,也许是被陶醉了,树上的燕子也不禁叽叽喳喳地唱起了动听的歌曲。鸟儿愉快地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穿梭着,唧唧地叫着,没有丝毫疲惫地飞向了远方。

和煦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鸿影温和地对妹妹说:“羽筝,哥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夏天,鸿影陪着羽筝来到田野。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像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之间手牵着手,由浅入深的色彩,虚无飘渺的意境,周密地钩织着夏日的生机。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不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青草、芦苇和红的、白的、紫的野花,被高悬在天空的一轮火热的太阳蒸晒着,空气里充满了醉甜的气息。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忙碌着,吸吮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小麦黄澄澄金灿灿的,长势格外的好,麦穗像小姑娘的辫子,压弯了麦秆的腰。一片片油菜竞相绽开黄澄澄的花,在暖风的吹拂下,涌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铺天盖地的花生,旺盛得让人蹲在里面就不见踪迹。椭圆形的花生叶已见微黄,粗壮的枝杈也不再碧绿。花生秧底部的根须,有的裸露在外,有的扎入了土里。裸露在外的根须上都挂了绿色的小角儿。不用扒开土看,扎入土里的根须肯定都结满了白白胖胖的花生角儿。匍匐在地的白薯秧,显得最是生机盎然,一条条枝蔓昂首爬向前方。

两人融化在了幽幽的暖风中。鸿影语气柔和地对妹妹说:“羽筝,哥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秋天,鸿影陪着羽筝来到果园。澄净的天空,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团团白云在空中慢慢地飘浮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一群大雁从北方飞来,又向南方飞去。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变换着阵容在空中飞翔着,一会儿排列成“一”字,一会儿又排列成“人”字。树叶黄了,挂在树上,好像一朵朵黄色的小花;飘落在空中,如同一只只黄色的蝴蝶;落在树旁的小河里,仿佛是金色的小船。小草也换上了黄色的衣裳。这时的小草虽然已不像春天时那个嫩娃娃,也不像夏天时那个小伙子,但小草依然挺立着,风儿轻轻一吹,它们便把身体扭向一边,以优美的舞姿博得花儿的赞赏。梨树上挂满了一个个黄澄澄的梨子,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小葫芦。走近一看,梨子脸上还长着许多小雀斑。梨子很多,把树枝越压越弯,有的梨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如胭脂般的苹果,红得那么鲜艳,红得那么可爱,像一盏盏小灯笼挂在枝头,沉甸甸的,又像一朵朵红云飘落在枝头。

互相争宠的熟透的果子在头顶摇摇欲坠,吸引了两人的目光。鸿影语调温柔地对妹妹说:“羽筝,哥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冬天,鸿影陪着羽筝来到郊外。天空中游动着几朵逍遥的云彩,忽隐忽现的太阳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天上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一会儿跳了出来,一会儿又钻了进去。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现出亘古的宁静与庄严。料峭的冷风刮过树梢,发出近乎轻响的吟唱,编织着冬天蕴藉的弦律。河水一改往日的活泼,似乎恬静地睡着了。一场大雪过后,大自然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草坪也披上了银装。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银条儿。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堆满了蓬松松的积雪。绵绵的白雪装裹着世界,天地之间浑然一色。茫茫的天地,流露出清淡、纯洁的主调。一切都是白色的,显出一种脱俗的美。偶尔点缀着几朵红梅,更显得别具一格。地上厚厚软软的雪,被风一吹,洁白的雪沫便飘飘洒洒的像一只只白蝶在翩翩起舞。

两人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鸿影轻柔地对妹妹说:“羽筝,哥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流光就这样慢慢地消逝。昼夜交替,好似汪洋大海中的潮汐。光明与黑暗均衡递嬗的节奏,显示出岁月的无穷无极、莫测高深。生命的钟摆沉重地移动,一切都湮没在这个缓慢的节奏中间,其余的只是不成形的梦境。无边无际的日子,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轮回不已,永远没有分别,可是慢慢地显示出首尾相连的岁月。生命的延续时常会中断,但细碎的往事能超越年月而相接。谁要能看透人类的生命,谁就能洞悉隐没在阴影中的世界,破解发酵中的星云,参透酝酿中的宇宙。人类的生命是无限的,它孕育着一切。

似是而非的初春悄无声息地潜入空气中,潜入冰冻的大地。潮湿的黑土仿佛张着小嘴在那里呼吸,嫩绿的新芽像针尖似的探出头来,昏睡的土地觉得它的心复活了。鸿影陪着羽筝来到山岗。羽筝一脸恬静,面色洁白如玉,好似从未有过青春,又仿佛永远不会衰老。肌肤、秀发、嘴唇、乃至眼睛和睫毛,都透出圣洁之色,仿佛灵魂漂浮在表面。她周围的一切,柔和的春风、晶莹的露珠、嫩绿的树梢、轻柔的云彩,无不渗透到她的心里面。她的心也渐渐变得像春风一样轻柔,像露珠一样剔透,像树梢一样苍翠,像云彩一样轻盈。她幻想,感到自身的渺小,再幻想,又感到生命的伟大。一种令人赞叹的情感在她心中开花了。她由受难者的自卑心转变为沉思者的悲悯心,忘记自我并同情世人。一想到大自然无私提供的无数恩赐,她也就敞开心扉不再封闭。光明进入她的心灵,悲苦也就从心中离去了。

这个一度身陷苦境的女子在兄长的陪伴下重新点燃了生命的火焰,枯萎的心又活了过来。毫无疑问,是兄长照亮了她的心扉。她依偎在兄长身边,如同一支细白的蜡烛紧贴着一支火红的蜡烛。灵魂摸索着寻找灵魂,找到了并得到印证。这个敦厚的灵魂时刻守在她身边,每当她感到一股温暖靠近,周围洋溢着恬静、愉悦和陶醉,那就是他来了。他坚定的眼神向她表明了一切:他愿意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她身上,她拥有他的全部身心。羽筝双手捧着这颗滚烫的心灵,并且搂在怀里,那是多么温暖啊!

有人相伴就是一种滋养。难以描摹的声音能催她入眠,又能取代她心中消失的宇宙。她在历经磨难后重新找到人生的信仰:在这绝无圆满之事的人世间,有人爱她,对她不离不弃,这就是人生幸福的极致。这样的信念看似柔和得近似脆弱,实则比花岗岩还要坚硬。还缺少什么吗?她什么也不缺了。因为爱,她生出了翅膀,也就掩盖了双腿的缺陷。她一心想做天鹅,命运却让她成了天使。甜美的记忆烟消云散,痛苦的回忆永藏心底。

一轮红日没入蔚蓝的峰峦,大自然鸦雀无声,幽暗而静止,好像整个世界已融化在其间。羽筝望着沉睡在晚霞中的夕阳,晶莹的瞳仁偶尔闪烁一下,好似灿烂的星光,仿佛就在大地之光渐趋黯淡时,上天之光就来填充。她平静地对身旁的鸿影说道:

“哥,讲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鸿影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不过这已不再是苦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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