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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小说的走向


一天上午,鸿影在编辑部接待一位新锐女作家,商谈小说改稿的具体细节。女作家以写露骨的香艳小说而出名。主编说她是当代的简·奥斯汀,特意指定鸿影做她的责任编辑。这位才女脸上涂脂抹粉,腰身肥硕,丰满的双乳挺得像一对高射炮。她根本没留心听鸿影提出的建议,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自己写的内容都是她真实的感受,并夸张地讲述了她的人生经历和种种情史,把自己描述成所有男人垂涎的尤物。在女作家为每一个爱过她或她爱过的男人激动不已时,鸿影早已忍无可忍了。他看出女作家居然还想引吭高歌,不由得惊恐万状,而一旁的同事却用打趣的目光在看他们。

鸿影好不容易把女作家打发走了,才松了口气。正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找他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冬兰的声音。鸿影感到十分意外。冬兰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间有空,想约他出来见个面。鸿影说中午可以,于是他们约定了一家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位于杂志社对面街的一个拐角处。鸿影虽然每天上班都会经过,但从未进去过。咖啡厅里面情调雅致而幽静,光线柔和而迷人,不大的空间里坐着几对年轻的情侣。在一个静僻的角落里,鸿影和冬兰面对面地坐着。冬兰穿了件米黄色带荷叶卷边的衬衫,系着一条白色麻纱的长裙,裸露的颈项上,用粉色缎带打了个小蝴蝶结。她看上去兴致很高,脸上浮现着动人的笑容。点了饮品后,冬兰开口说道:

“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当然没有。实际上,你给了我出来放松一下的机会。”

“你真该多享受一下生活,人生应该劳逸结合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往往身不由己。即使我身体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我的脑子也没法停下来。”

“看得出,你大概就是为写作而生的。”

“是啊,只有在虚构的世界里,我才感觉到真实。而在现实生活中,我反倒感觉在幻想,在做梦。”

“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只是出于本能罢了。”

他们沉默了片刻。随后,她又笑着说道:

“其实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有事相求的。”

“别客气,你直说好了。”

“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冬兰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叠装订好的稿纸,递给了鸿影。鸿影接过书稿,挺了挺身子,神情专注地读了起来。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小说里的某些描写触动了他,使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越是往下看,越觉得其中蕴藏的内涵寓意深远,不由得为之动容了。

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或是波澜壮阔的场面,只是通过男女主角交换信件的方式来逐步推进故事的发展。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小在一个村庄长大,之后又考入了同一所重点大学。他们都立志于毕业后重新回到养育自己的故乡,改变落后的教育现状。但毕业时他却一改初衷,选择留在城市就业。而她则无怨无悔地选择回到贫困的故乡,当一名中学教师。曾经恩爱如漆的恋人,在面对人生理想的不同选择时,最终还是劳燕分飞。她回到了故乡教书,给学校带来了新鲜开放的气息。她是一个好老师,学识丰富,性格真诚,不仅授予孩子们知识,而且更愿意与他们一起相处。孩子们都很尊敬和喜欢她。而他则进入了大企业,每天的生活由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和尔虞我诈组成。他试图踢掉每一个重要的竞争对手,并以此为标杆,来印证虚假的繁荣声色。时间的流水冲刷着两人的感情,但还是不能把一切连根拔掉。分手后,他们彼此都不能忘记对方,依然保持着通信,都希望对方能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但心里又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想说的话越来越少,写信的间隔越来越长。现实的大门关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一天,他收到家里的来信,说她在一个雨天送几个孩子回家,送完之后在路上遭遇了泥石流,被冲到了山下的江里,尸体至今也未找到。他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像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他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她教书育人的那所学校。当看到孩子们在阳光下展露笑容的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爱人。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她伸出手在向他召唤……

小说以观察入微的笔触展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和性格特征,处理得丝丝入扣。作者没有刻意描述人物或人物的行为,而是娓娓诉说能引起每个人心灵共鸣的情感,如同向所有人的心灵说话。整部作品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度,鸿影读后大为赞赏。他用严肃而激动的口吻对她说,他从这部作品中看到了对于爱、信仰和生命本质的追求和探寻,看到了一代人的精神处境和内心困惑。

赞赏之余,他也不忘指出小说中的一些瑕疵和弊端。小说的情节虽然发人深省,但编织得不够紧凑。他告诉她,人物和事件息息相关,人物要想显得逼真,情节须得发展得流畅贴切。小说的情节应像郁郁葱葱的草木中修饰得极富匠心的一组凉亭,人物各凭自己的意志走进这些亭子中,然后又以不同往昔的面貌离开。冬兰赞同鸿影提到的关于人物和情节的观点,但她同时也看到了两者之间其实是相互制约的。因与果牢牢地束缚着作品中的人物,不论他们如何挣扎,命运之线丝毫不会放松。因此,她觉得人物和情节实际上难以兼顾,必得有所取舍。她对鸿影说道:

“‘要有助于情节的发展’,这话听起来够耳熟的。可情节在反观自照时,会发现人物并未那样尽如人意地满足它的要求,而且大部分都像礁石般隐匿不现,影影绰绰难以驾驭。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想用传统的三段论——发展、高潮和结局来应付,实在是枉然。”

“按理说,”鸿影说道,“情节中的每个片断、每个字眼都应该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一部结构高度严谨的小说,描写的事件必然是相互关联、互为因果的,而且应该包含各种谜团,但不该产生误导。一个谜团就是一个神秘的因素,一个伏笔就是一个匠心独运的装置,是整部小说由此穿越而过的一扇门,引领读者深入到情节中去。这样就算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情节,它也会像个活的有机体,看上去没有一点死相。而当情节展开之际,读者的记忆便会始终盘旋在情节之上。这记忆将不断重新组合,琢磨推敲,发现新的线索、新的因果,最终停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将不会只是线索或因果的杂陈,而应是一种在美学意义上紧凑和谐的完整体。这种结果如果由小说家直截了当地交待清楚,就一点也不美了。当然,小说家绝不该吹毛求疵地去成就此种美,但小说只有体现这种美,才算真正成功了。”

“随着情节的大幅度扩展,小说又该如何引人入胜呢?你不能给哈欠连天的暴发户讲什么情节,对吃着爆米花的电影观众也同样不成。故事只有依靠‘接着怎样,之后如何’,才能吸引他们不至于睡着。”

“这些人有的只是好奇。日常生活中你会发现,许多人在喋喋不休地刨根问底时,通常也是他们蠢到了家的时候。一个见面只知道问你有几个孩子的家伙,绝不可能跟你志同道合。假如过了一年后你再次碰到他,他可能还会问你有多少个孩子。他的嘴巴又会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他的眼睛仍然空洞无神地东张西望。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很难交心,而两个都喜欢说三道四的人也绝无可能成为知己。所以,依靠好奇本身实在难有作为。读者如果想抓住情节,还必须得有脑子才可以。有脑子的读者不像一味好奇的读者那样只会一扫而过那些刺激眼球的事,而是用脑子把它们一一拾掇起来。他先是孤立地看,再将它与前面读到的其它事件联系起来看。他或许并没有完全搞懂,可他并不期望对所有的事实都能了如指掌。聪明的观察者绝不会妄想瞬间将它们一览无遗,他知道要等到最后,等到他登高望远时才能纵览全景,厘清所有脉络。扑朔迷离的因素和捉摸不透的言辞对情节而言必不可少,而没有脑子的话根本无法欣赏其中的奥妙。若想玩味其中奥妙,读者必须分出一半精力来抽丝剥茧,而不能一味地被小说挟裹着与世浮沉。”

“不管怎么说,人物的幸与不幸并非全靠情节来展现,读者可以在意义不明的世界中徘徊。可小说家为什么就一定得凌驾于作品之上,一切尽在掌控中呢?他就不能融入到小说中,由着小说的自然发展将他带到某个未曾预见的终点吗?”

“我认为这是贯穿所有小说的一大弊病。几乎所有小说都会在结尾时软弱无力、难以为继,这是因为人物已经超出了作者的掌控范围。为什么总是如此虎头蛇尾呢?为什么小说非得像一出戏那样有个大结局呢?唉,一切都得有个交代呀。种下的前因必然导致后面的顺势结果,可是人物经常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由此我们得到的最终印象就是个死气沉沉,甚至连作者都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冒傻气了。他只能假装人物原本就一直按部就班地依照计划行事,可事实上他们不是半死不活就是已经呜呼哀哉了。死亡几乎成了人物和情节之间唯一的纽带,而读者到了靠近结尾处也做好了跟它碰面的准备,对这种安排采取一种盖棺定论的散漫态度。唉,你总得让这些可怜的作家们想个法子收场吧。这么一来,也就难怪出现这种呆滞性的结局了。毕竟当逻辑取代了血肉成为主宰后,就会出现这种灾难。由此可见,关键之处在于小说家不该再试图征服素材,而是应该被素材征服,并要被素材带着滚来滚去,混为一气。至于情节,把它扔到锅里去,将其搅浑,把它熬浓了。就让尼采宣称的‘形式大崩溃’痛快地来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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