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大火冲天起，攻守易型
夜色渐浓，风雪似在这一刻停止，
辽东的天气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银白色的玉盘从云层下钻了出来，将整个辽东大地照得雪白一片。
根根树木组成了大地茂盛的头发，在黑夜中显得阴森恐怖。
在这片黑色的“毛发”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三处光亮，
那是灵山坡以及另外两处防线的据点，
烛火照亮了黑暗，形成了刹那间的光明。
灵山坡营寨，昨日的胜利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军卒们今日睡了个踏实觉，就连守卫北方的站岗军卒都有些心不在焉。
女真人的营寨都被烧了，他们还能去哪呢？
不过很快，微弱的火光从密林中亮起，
正在昏昏欲睡的军卒一个激灵，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用力揉搓着眼睛，发现密林中亮起了一个个红点。
陡然间，他的心跳猛地加快，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跑到一旁，拿起了放在那里共用的千里镜，看向视线尽头。
当第一个光点从密林中走出之后，
军卒瞳孔骤然收缩，他大喊道：
“敌袭！敌袭！！野人又回来了！！”
凄厉的喊叫声响起，一个个军卒被唤醒。
他连忙冲到一旁，拿起战锤，开始剧烈地敲打红皮鼓：
“咚咚咚”
声音绵延，留守待命的军卒立马从营寨中冲了出来，
他们身上甲胄未脱，手中提着长刀，骂骂咧咧，
最多的就是女真人不自量力来送死之类的话。
不到半刻钟，黄映之也从睡梦中惊醒。
他年纪大了，刚刚醒来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清楚。
缓了许久，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同样大骂一声，而后穿上甲胄，冲出营房。
灵山坡军寨之外，一道道壕沟已经被填平，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敌军营寨已被摧毁，
战马等骑卒被杀了不少，如今骑兵优势在灵山坡，所以没有必要自废武功。
而此刻，那些被填平的壕沟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毫无疑问，都是一个个衣衫不整、穿着各色毛皮的女真人。
他们举着火把，形若枯槁，
就这么站在空地上，木讷地盯着营寨。
黄映之来到这里，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忍不住破口大骂：
“操他妈，这什么玩意？”
眼前这几百人，像是从山林里飘出来的幽灵，死寂无声，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姚修杰也匆匆赶了过来，猛地见到这一幕，
他也吓了一跳，骂道：
“草！”
“介是嘛啊~”
黄映之本就有些起床气，见到这么不吉利的事，没有任何犹豫，沉声下令：
“管他什么玩意，射死。”
下一刻，早就蓄势待发的百余名弓弩手上前，
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响起，箭矢猛地齐射！
“嗖——”
“扑哧”，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声倒地的闷哼.
百余人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没了性命。
黄映之心情好了不少，想道：“
若是火铳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用，那杀敌可就快喽.”
想法还不等落下，野人队伍一下子有了动静，
原本在丛林中慢慢摇晃的女真人一下子冲了出来，
就如蝗虫一般，借着银白色的月光，
以一种狰狞的模样，在雪地上狂奔，
显然他们是冲着营寨而来！
“砰砰砰——”
人影撞到木栅栏上，发出沉闷声响。
一道道人影面露狰狞，开始向上攀爬，尖锐的木刺扎破了他们的血肉也无法阻拦。
“开寨门，尽数斩杀！”
黄映之果断下令，眼中没有丝毫仁慈。
这等野人，同为女真的海西人都不拿他们当人，
作为明人，更没有这等义务。
随着军令下达，鼓声与号角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唤醒了一些还在睡梦中的军卒。
他们在意识到这是集结的号角时，
第一时间从军帐内冲了出来，开始在灵川坡的空地汇聚。
“吱——”
一声响动，木头与大地摩擦的难听声音响起，营寨的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外围堆着的女真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表情狰狞，
但双眼无神，像是行尸走肉。
“迎敌——”
军令下达，长枪方阵率先顶了过去，
长枪一下下捅刺，次次见血！
这些穿着兽皮的女真人根本无法阻拦分毫，就被无情斩杀。
长枪方阵开始向外推动，
每一次捅刺，都伴随着步伐的前进。
渐渐地，大门很快就被清理出了一个空隙，
后续的骑兵马踏飞燕，蜂拥而出！
剧烈的马蹄声在黑夜中尤为明显，长刀挥砍的声音也尤为刺耳。
时间很快流逝，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黄映之的脸色愈发凝重。
野人怎么无穷无尽？
山林里密密麻麻的火把亮点丝毫不减少，反而有愈发增多的趋势。
但黄映之并没有改变军令，
这等手无寸铁的女真人，他们来多少杀多少！
正当所有人静静看着眼前的杀戮盛宴之时，
凄厉的叫喊声从身后远远传来，
即便是眼前的喊杀声与惨叫声都无法遮挡：
“着火了，着火了！！！”
“走水——走水——”
“快来人！”
黄映之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扫了过去，呼吸一下子暂停！
他一眼就看到了营寨后方映红的半边天空。
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点红光，
但仅仅是看了几眼，就开始飞速扩大，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营寨北高台上的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火红，瞳孔骤然收缩。
“全军起夜，前线征战军卒人数不变，其余人全去救火！”
黄映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苍老的喉咙中发出了鸣叫。
传令兵也在此刻反应了过来，
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卖力地喊着。
越来越多的军卒未穿甲胄从军帐中跑出来，
他们见到奔走的人群，见到他们木桶中的积雪，
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纷纷加入队伍！
黄映之呼吸略有急促，脸色一下子涨红。
他看向姚修杰，一边吩咐一边跑下高台：
“你留在这里，将眼前的女真人尽数杀了，一个不留，同时小心防范！”
“是！”
姚修杰直到现在，才从心中恐惧中抽身而出，
即便如此，他的瞳孔还是剧烈摇晃。
若是没有记错，那个位置.是安放粮草以及补给的地方。
“该死！”
“混蛋！！”
姚修杰心中愤怒一下子涌了出来，让他狠狠地砸向营寨的木栅栏。
他呼吸粗重，看着前方的女真人，眼眶通红：
“杀，不要吝啬箭矢，通通射杀！！！”
“是！”
黄映之脚步匆匆，几乎是踉跄着冲下高台，步伐都有些不稳。
他匆匆骑上战马，朝着后营赶去。
而天边，此刻已经染成了妖异的橙红色，吞噬着夜晚的黑暗以及冰冷。
光芒打在黄映之脸上，将他脸上的褶皱照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随着距离拉近，似乎皱纹更深了一些。
当他赶到粮草区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窒息，一颗心猛地跌入谷底。
原本整齐排列的粮草垛，此刻已化作一片火海。
火焰冲天，浓烟滚滚，遮蔽了星光，
火势之猛，连风雪都似乎为之让路。
炎热的气浪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火光中，依稀可见几具被困军卒的尸体。
他们倒在地上，血肉在一点点融化，
很快就被无情的大火吞噬，化作一缕缕青烟，
跟随这些粮草，一同升腾夜空。
黄映之的心脏猛地一紧，那是全军上下一月的口粮，
是支撑他们在这冰天雪地中与女真人厮杀的底气。
如今，这一切，眼看就要化为乌有。
“谁，是谁！！”
军卒们来到这里，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纷纷提起水桶，从最近的雪堆中挖取积雪，然后猛地扔进火光中。
但只能听到“噗呲噗呲”的响动，
火势根本没有任何熄灭的势头，
甚至似乎还变得更为癫狂，
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有军卒试图冲进火海抢救粮草，
却瞬间被火焰包围，惨叫着倒下，
有军卒则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
不得不后退，眼中满是绝望。
整个营寨后方，已成一片人间炼狱。
“大人，火势太大，根本控制不住！”
一名满脸黑灰的军卒跑来报告，声音中带着哭腔。
黄映之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咚咚咚”的，几乎要跳出来！
而眼前的世界竟然也开始变得缓慢，
慢慢地.眼前的火焰都有了很大扭曲，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黄映之用力捂住胸口，向前踉跄几步，觉得呼吸愈发困难，
身旁两名军卒发现了他这副模样，
连忙上前，嘴里喊着“大人，大人！”
但听在黄映之耳中，声音却越来越远，
直至最后，眼前被一片漆黑笼罩。
等黄映之再次恢复知觉，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微弱的光芒透过微微张开的眼皮涌了进去。
他有些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还是在那熊熊燃烧的火场！
“水”
一股干涩从喉咙和嘴唇上传来，
像是用锋锐的小刀在上面用力地割！
“醒了，醒了！！”
听到声音的军卒猛地凑近，看到了来回转动的眼球，
原本暗淡的脸上一下子涌现出了光亮，声音猛地拔高！
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像是有人群进入了营房。
“咕咚咕咚.”
黄映之喝了一大口水，但军医就不让再喝了，并且吩咐伺候的军卒：
“一点点喂，一次小半勺，不能急！”
“是是是”
随着一杯水下肚，黄映之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军卒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他看着床榻旁站着的一个个身影，声音沙哑：
“火扑灭了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脑袋，眼神有些黯淡
见到他们这副模样，黄映之眼神微微摇晃，黯淡下来，他声音苍老地发问：
“还剩多少？”
姚修杰上前一步，抿了抿嘴，轻声道：
“大人，粮草分三地存放，烧毁了其中两个，还剩下中军附近的三成”
“三成.”
黄映之眼神中有了一丝波动，松了口气，
“还剩下就好还有的剩就好”
他停歇了许久后，鬼使神差地发问：
“都司什么时候运粮草过来？”
问题问出，他有些希冀地看向前方几人，
希望能得到一个爽快的好消息。
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
黄映之嘴唇嗫嚅几下，最后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姚修杰轻声道：
“大人，汝南侯爷说.都司如今没有多余的粮草，
下一批粮草要从辽阳运送，到这里可能要二十多日。”
“呵”
黄映之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荒谬啊，女真人如何了？”
“这几日营寨中执行了坚守不出的方略，
女真人没有再次进攻，不过已经在丛林中重新修建营寨，过不了多久就能修出丛林。”
黄映之点了点头，神情一下子萎靡，
“军中士气如何？”
姚修杰摇了摇头：
“大火的消息所有弟兄都看到了，
如今士气有些低落，军中有些传言，
说是都司不打算再给咱们粮草，有些弟兄想要回家。”
“情理之中，不必责骂。”
黄映之又问：“纵火的凶手找到了吗？”
“在火场中找到了几个女真人，
他们都是俘虏，
本来被关押在牢房中，当日他们太过饥饿，
所以冲破了牢房然后点燃了粮草。”
说这话时，姚修杰的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这等怪异理由，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周遭站着的同僚也是一副愤恨模样。
甚至有一名四十余岁的将领咬了咬牙：
“大人，咱们回返吧，剩余的粮草能支撑咱们到大宁。”
“说的什么胡话，到达前线不战而退，
此事传回去，咱们的脸要往哪搁。”
有人出言反驳，
“说得轻巧，军卒吃什么？
剩余的粮草还能维持七日！七日之后怎么办？
这雪过两天还要下，女真人还要来拼命，
现在女真人是饿兵，七日后咱们就成了饿兵了！！”
此话一出，场面霎时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神情复杂，就连军医都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黄映之作为主将，见将领士气都如此低迷，可想而知军卒会是什么模样。
他轻轻咳了几声，沙哑着说道：
“不用着急，女真人不是在修建营寨吗，
野人女真没有粮食，但其中的海西女真一定有，
大不了咱们去抢他们的粮食，
抢到开春，怎么也能熬过去。”
“是啊是啊，船到桥头自然直，怎么都能过去”
姚修杰强笑着开口，一行人也笑了起来，
但偏偏，这等笑容都有些力不从心。
灵川坡以东五里，三个白花花的“墨点”在花白的雪地上蠕动。
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
甚至，就连不远处女真人营寨的暗哨都没有发现，有三个“墨点”慢慢到了营寨脚下。
“他妈的，女真人到底有多少营寨啊？”
秦元芳趴在最前方，一边匀速爬动一边骂。
“谁知道呢！”
身后跟着的一名军卒也十分烦闷地嘀咕一句。
从哈剌母林一路向东行来，
前军斥候部已经破除了女真人营寨至少三十个，
人数从三百到一千五不等。
作为先遣的斥候队伍，居然又在冰天雪地里碰到了营寨
“妈的，这辽东就是好，这么多树，女真人造营寨都不用费劲。”
秦元芳嘀咕了一句，看向前方两根树上的明显暗哨，吩咐道：
“老样子，清理暗哨，摸到近前，看看营寨布置以及人数
做好记录，快些破寨。”
“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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