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都走！！
屋里瞬间死寂，一屋子的人一时之间都被震住了。
代有福伸筷子夹菜的动作停了，王桂芬也忘了给儿子夹菜，都惊愕地看向代兰亭。
尽管白天里被代兰亭摆了一道，但其实一众人对代兰亭的印象还停留在曾经那个怯懦话少，没主见的好拿捏的农村普通小妮子身上。
谁也没想到，之前那个好拿捏的代兰亭，这个丫头片子现在竟然敢这么和李红梅说话。
代兰亭只是不紧不慢地拿起一个窝窝头，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含住。
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奶，现在可不是旧社会了，哪还有这么办事的，传出去了还以为咱家封建复辟呢！”
“而且我落水的时候，岸上也不止李知青一个人。这恩情该怎么还，我心里有数，不劳奶操心。”
“至于嫁人？”
她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李红梅和王桂芬：“我爹妈才走多久？尸骨未寒的，奶就急着把我这‘克亲’的扫把星嫁出去换彩礼？”
“一百六十块？奶，您这是卖孙女还是卖猪肉呢？这要是传出去，说咱老代家指着卖闺女发财，三叔四叔以后怎么在村里抬头？”
李红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反驳：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奶是为你好……”
“为我好？”
代兰亭打断她，直接被气笑了，声音陡然拔高的反问道：
“奶，白天的事我都不打算计较了。你这是非逼着我说难听话啊！”
“行！那咱们就好好说说！”
“你们要是为我好，就赶紧把我爹娘的屋子、我的屋子，都给我原原本本、利利索索地腾出来！今晚就搬！”
“你做梦！”王桂芬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小蹄子反了天了！那屋子……”
“怎么？三婶不想搬？”
代兰亭冷冷一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代有福。
“三叔，那咱就明儿一早去大队部！请书记、队长和队委会的人来，看看这霸占亲侄女房产、还逼着侄女卖身换彩礼的事儿，该怎么处理！到时候要是因为咱们家的事影响了咱们生产队的名誉，我就不信村支书和书记还不重视！”
代有福整个人霍地一下站起来，猛地掀翻桌子。
代兰亭早有预感，立马站起，那些个白菜汤统统都泼到了李红梅的身上。
李红梅尖叫一声，旁边的代学军也开始哇哇大哭。
李红梅顾不上浑身的白菜汤，立马拍着大腿就要故技重施地哭嚎：“造孽啊……”
一屋子登时乱成了一锅粥，又是哭又是嚷又是骂。
唯独代兰亭站在一边像个看客。
想到大队的登记手册已经改好的名字，代兰亭勾唇一笑，忽然就放缓了语气，仿佛刚才的疾言厉色从未发生过：
“……其实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把话说的如此绝对，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看着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她怒目而视的代有福，代兰亭饶有兴致地抛出那个早就为她贪婪的三叔精心准备的甜枣：
“只要三叔三婶把从我这儿拿走，用来给我补身体的那十只老母鸡，按市价折成工分或者现钱，一分不少地还回来。再痛痛快快现在把屋子给我腾干净……”
代兰亭刻意顿了顿，看到代有福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才慢悠悠地补充：
“我回了屋子，能安稳地睡个踏实觉，身体好了，心情也就好了，改天去大队改土地登记册的时候……也不是不能考虑，把我爹娘的名字，换成三叔您的。”
代有福几乎立刻就心动了。
他大哥这几间屋子连带宅基地可是不小的一块地啊！这以后就彻底是他的了？
到时候再把这死丫头随便嫁出去换比彩礼钱……
巨大的诱惑瞬间压倒了所有犹豫和不满。
“娘！”代有福把一边的烟袋锅子在炕沿上重重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子就震住了李红梅和王桂芬，两个人都抬着头看着代有福，等着一家之主的安排。
代有福则看都没看李红梅和王桂芬，直接对李红梅下命令安排道：
“你！收拾铺盖，今晚就搬西屋去！我和军军住北屋！”
他又瞪向还在发懵的王桂芬：“你跟娘挤那间西屋！把东屋腾出来，给……给兰亭！”
他本想叫“丫头”，临到嘴边又改了口。
代兰亭听着好笑，眼含讥讽地看着代有福。
西屋是那间漏风的屋子，北屋是以前爹妈特地留给她保暖和采光都是最好的屋子，东屋则是原本她爹妈的屋子，紧和堂屋挨在一起，南屋是灶房，西南角则是农村常见的旱厕。
她这三叔可真是一点也不委屈自己啊，安排媳妇老娘住漏风屋子，给自己和儿子搞个暖和的最好的。
“有福！你疯啦？！”王桂芬尖叫起来，扑过去想抓代有福的胳膊，“那破西屋漏风又漏雨！咋住人啊！娘……”
“闭嘴！”
代有福一把甩开她，眼神凶狠得要吃人一样，下定决心般地狠狠嚷了一嗓子：
“你再嚎一句，你也滚回你娘家去！鸡！十只鸡！按供销社收购价，一只鸡算三块五！总共三十五块！等队上公分攒够了，我就去队上支钱！一分不少给她！”
“赶紧吃饭！吃完就给我搬！”
李红梅彻底傻了，看着瞬间倒戈的儿子，再看看冷漠的代兰亭，最后对上儿媳怨毒又不敢言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瘫坐在炕上，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代兰亭没什么胃口，直接无视眼前的闹剧，起身下炕，径直走向那间终于物归原主的、属于她父母的屋子。
推开熟悉的房门，一股久违的、带着淡淡霉味却让她无比心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原本属于父母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扔在屋子里的角落里。
代兰亭看着那些鸠占鹊巢的东西，心口一顿一顿地疼。
身后很快就响起代有福粗暴的催促声，王桂芬抹着泪进屋，憎恨地狠狠瞪了一眼代兰亭，但不敢说什么，低头收拾起东西。
代兰亭就站在门边，漠然地看着王桂芬收拾。
等到收拾干净时，时间也到了晚上九点。
屋子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她反手插上门闩，看着那一片狼藉。
屋内尚未收拾完全，土炕上面已经没有被褥，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王桂芬把被褥拿走的时候，代兰亭没有阻止。
已经被恶心的臭虫睡过的床褥，代兰亭也不想睡在那上面。
代兰亭走过去，在父母旧物那堆里找到了一些棉衣，都是有些年头的打着补丁的，估计也是因此才没被王桂芬和李红梅惦记上。
和衣躺下，扯过一床带着尘土味的旧棉被裹紧自己。
土炕被王桂芬烧得暖暖的，没有被褥甚至还有些烫。代兰亭闭上眼，努力身体放松。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亢奋。
西屋那边隐约传来的哭骂和摔打声，此刻听在耳中，竟成了最解乏的安眠曲。
代兰亭的嘴角，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又满足的弧度。
意识沉入一片久违的、安稳的、黑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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