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矛盾体

夏日的黄昏拉得悠长，黏稠的空气里浮动着离别的倒计时。自从意识到开学在即，那所千里之外的大学就成了我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后悔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为什么要让安稳的日常面临变数？这份不安像无声的指令，让他和我都加倍地抓紧了当下。

他几乎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工作应酬，下班后的第一站永远是我家楼下。而我，也心甘情愿地清空了所有日程，把时间像献祭一样，全部捧给他。我们像两个贪婪汲取温暖的人，日日相见，事无巨细地分享着彼此白天的点滴，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凝固，把即将到来的分离推得更远一些。

这天，他带我去参加他的大学同学聚会。包厢里灯光迷离，人声鼎沸。他自然地牵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寒暄间，一个妆容精致、笑容爽朗的姐姐端着酒杯走过来，目光在我和他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

哎呀，是你呀！”她笑着对我伸出手，“上次在丸子的生日聚会上我们见过，还记得吗？她是我邻居妹妹。”

我有些意外，仔细一看，确实有点印象。“啊，是你，李薇姐？好巧。”

“是啊，真没想到。”李薇的笑容更深了，眼神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在我和他之间流转，“更没想到，他喜欢的……是你这款。”

她轻轻晃了晃酒杯，语气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不过，挺好的，挺好的。你们会在一起的。”

当时包厢里音乐声、谈笑声混杂，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并未在我心里激起太多涟漪。我只当她是在表达善意，甚至觉得这“没想到”的评语有些莫名其妙，但并未深究，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聚会结束，他送我回家。车窗外流光溢彩，车内却异常安静。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那份被聚会暂时压下的离别愁绪又涌了上来，我靠在他肩上，随口提起了李薇。

“李薇姐今天说没想到我们在一起呢，挺有意思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这细微的反应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我抬起头，侧过脸看他：“你们……很熟吗？感觉她对你挺了解的。”

他抿了抿唇，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有些刻意地平淡：“嗯，大学同学，一个社团的，关系还行吧。”

“只是……同学？社团伙伴？”我追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刚才李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绝非空穴来风。

他叹了口气，似乎知道瞒不过去了，终于把车缓缓停在路边，熄了火。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以前，喜欢过我。”他低声说，没有看我，“大学那会儿追得挺明显的。不过我没答应，后来就一直是朋友了。刚才在聚会上，她没说什么吧？”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想确认什么。

“没说什么？她说没想到你喜欢我这款！还说什么‘我们会在一起的’！”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我坐直了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有故事，她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而你却一个字都没提过！今天在聚会上，我就那么傻乎乎地跟她聊天，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我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被隐瞒的委屈、对过往的介意、以及一种被置于未知境地的不安感交织在一起。原来那份“没想到”，是带着比较和审视的；原来那句“会在一起”，并非纯粹的祝福。

我不是故意瞒你，”他伸手想碰我，被我躲开了，眼神里带着慌乱，“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觉得没必要提，怕你多想。而且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同学，后来也一直是普通朋友。今天看到她，我也没想到她还会那样说话……”

“没必要提？”我打断他，声音哽咽，“她认识我！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有必要让我知道的？”  我盯着他，失望和怒气在胸腔里冲撞，“我把我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情绪都给了你，可你呢？连这样可能影响到我的事情，都选择隐瞒？我在你面前是透明的，可你在我面前，到底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车厢里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无措的沉默。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再也无法带给我往日的安心，反而蒙上了一层猜疑的阴影。那份为了对抗分离而拼命黏合的亲密，此刻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未曾言说的过往。信任的基石，似乎松动了一角。我别过头，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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