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
病房的门,隔绝了安父颓败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安雪过去二十多年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安雪伏在欧亮身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哭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变成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不是悲伤,是信仰崩塌、存在根基被彻底粉碎后的空洞回响。
欧亮感觉自己的心被她的泪水烫穿了。他强忍着全身钻心的疼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环抱着她,收紧,再收紧。他的下巴抵着她冰凉的发顶,感受着她每一次绝望的抽噎带来的震动。
“别怕…小雪…别怕…”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残存的气力,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我在…我在…”
他无法说出“一切都过去了”这样轻飘飘的谎言。他知道,她承受的痛楚才刚刚开始。那关于身世的肮脏秘密,那被至亲视为“原罪”的烙印,那被至亲当作复仇棋子的背叛…每一样都足以将人逼疯。他能做的,只是用自己同样破碎的身体和灵魂,为她筑起一道最后的、名为“我在”的堤坝。
“我…是谁?”安雪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空洞迷茫得让人心碎,“我不是安雪…也不是安静的妹妹…我是一个…连自己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女…一个害死了安静母亲…间接害死了安静的…祸根…”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厌弃的毒液。
“不!”欧亮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却疼惜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看着我,小雪!”他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强迫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
“你是小雪!”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倾注了他全部的生命力,“是我在图书馆转角‘偶遇’时,撞掉了我书,还红着脸凶我的那个女孩!是我故意在咖啡馆‘客满’,只为多看你一眼时,坐在窗边安静画画的女孩!是我绞尽脑汁想话题,笨拙地靠近时,会偷偷抿嘴笑的女孩!是我…在京都机场,被你用烟灰缸砸破了头,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她消气就好’的女孩!”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带来剧痛,但他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锁着她:
“你的过去,你的出身,那些肮脏的秘密和别人的罪孽,统统见鬼去!它们定义不了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定义你的是你的善良!是你失明时没有放弃对世界的感知!是你重获光明后,用这双眼睛看到的美丽和画下的色彩!是你咬着牙考进LSE、成为顶尖律师的坚韧和才华!是你…在仓库里,看到我倒下时,那撕心裂肺喊着我名字的…爱!”
欧亮的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宠溺:
“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不管安静的眼睛在不在你这里!我爱的就是你!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吃醋、会为了梦想拼命、也会为了我痛不欲生的——小雪!只有你!”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
“至于你父亲…他的痛苦和仇恨是真的,他对安静的爱是真的,他…想保护你的心…或许在最扭曲的深处,也是真的。但错的就是错的。他用错了方式,伤你至深。”欧亮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冰冷,“这笔账,我会跟他算。但不是现在,不是用他那种方式。你不需要再为任何人的错误背负枷锁,小雪。你的枷锁,我来解。你的痛,我来担。”
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宠溺:
“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好好待在我身边,让我疼你,宠你,把过去四年…不,是把过去二十多年你缺失的、被扭曲的爱…加倍补给你。”他轻轻吻了吻她颤抖的指尖,声音低哑而充满诱惑,“恨我,就打我骂我。委屈,就趴在我怀里哭。累了,就靠着我睡。想要什么,就告诉我…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命都给你。”
这近乎病态的、毫无底线的宠溺宣言,像一股滚烫的暖流,强行注入了安雪冰冷绝望的心湖。她看着欧亮苍白憔悴却写满坚定疼惜的脸,看着他肩上、腿上狰狞的绷带,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到不顾一切的爱意…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奇异的、被珍视的暖意同时涌上心头。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再是承载罪孽的容器,在他眼里,她只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小雪”。
“欧亮…”她哽咽着,再次扑进他怀里,这次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寻求庇护的依赖。她紧紧抓着他的病号服,仿佛抓住了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疼…我好疼…” 这疼,来自灵魂深处被真相撕裂的伤口。
“我知道…乖…”欧亮紧紧抱着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在哄最心爱的宝贝,“…疼就哭出来…我在…我一直都在…”
接下来的日子,欧亮以惊人的意志力配合复健。每一次艰难的挪动,每一次痛到冷汗淋漓的站立,他都咬牙坚持。他要快点好起来,强大起来。他要保护他的小雪,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安雪则仿佛汲取了他的力量,一边照顾他,一边用近乎冷酷的理智处理着身世曝光带来的余波。她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切断了与京都安家的一切关联。那个曾经让她委屈、让她渴望证明自己的“安”姓,被她暂时搁置,她只允许别人叫她“Xue”或者“小雪”。
欧亮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变着法子宠她,纵容她。她半夜惊醒,他会忍着痛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她胃口不好,他会让助理搜罗伦敦所有精致的中西餐点,只为了她能多吃一口。她对着法律卷宗眉头紧锁,他会笨拙地递上热牛奶,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她。他甚至联系了顶尖的心理医生,小心翼翼地建议,只为了她能卸下心防。他的宠溺细致入微,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补偿和失而复得的珍惜,仿佛要将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只为换她一个真心的笑容。
直到一个月后,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安雪手中。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是安国华亲笔所写,字迹颤抖而潦草,透着垂死的暮气:
「小雪: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癌症晚期,报应不爽。别为我难过,我罪有应得。
仓库的事…是我一生最大的罪孽。我恨欧亮入骨,更恨自己无能。我口口声声为安静报仇,保护你,最终却将最深的刀捅向了你。我…不配做你的父亲,甚至不配得到安静的宽恕。
告诉你身世,是另一种残忍。但与其让你活在谎言里,不如…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你的母亲…她叫苏婉,是个很温柔也很可怜的女人。她并不知道我有家室…是我骗了她。安静的母亲…她的崩溃和自杀,责任全在我。你和你母亲,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安静…她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她亲妹妹,但她从未嫌弃,她是真心把你当最亲的妹妹…把眼睛给你,是她最后的心愿,是她对你毫无保留的爱…不是赎罪,不是补偿,只是…爱你。
小雪,爸爸…错了。错得离谱。我执着于过去的仇恨和失去,蒙蔽了双眼,看不到眼前人的痛苦和幸福。欧亮…他看你的眼神…和当年看安静时…不一样。更沉,更痛,也更…不顾一切。是我…被仇恨蒙了心。你要幸福…和欧亮…好好活下去…带着安静的眼睛…替她…也替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永别了,我的女儿…小雪…」
信纸从安雪手中滑落。她没有哭。只是长久地沉默着。欧亮坐在轮椅上(他的复健已能短暂坐立),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过了许久,安雪才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死了。”
欧亮心中一紧,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他说…姐姐一直都知道…她爱我…不是赎罪…”安雪抬起头,望向窗外伦敦阴沉的天空,那双属于安静、此刻却盛满了小雪灵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释然的微光,“欧亮…我想…去看看姐姐。也…送送他。”
几天后,京都郊外安静的墓园。小雨淅淅沥沥,空气清冷。安雪一身黑色大衣,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安静的墓前。墓碑上,安静年轻的笑靥依旧明媚如阳光。欧亮坐在轮椅上,由助理推着,停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守护。
安雪蹲下身,将一束洁白的百合轻轻放在墓碑前。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冰凉的墓碑上安静的名字,动作温柔。
“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来看你了…带着你的眼睛…也带着…我自己的心。”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对不起…以前…恨过你…也恨过这双眼睛…现在…我都明白了…谢谢你…把光明给我…更谢谢你…把我当亲妹妹…真心爱我…”
她抬起头,看着照片里安静温柔的眼睛,仿佛在与她无声对话:
“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的爱,也带着…我自己的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轮椅上那个为她历经生死、给予她无限疼惜宠溺的男人。
“爸…他也走了。”安雪的声音更轻了,像是说给安静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带着他的悔恨和…扭曲的爱。都结束了…”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安静的照片,转身走向欧亮。雨丝落在她的伞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欧亮伸出手,安雪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入他温暖宽厚的掌心。
“回家?”欧亮仰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
“嗯,回家。”安雪点点头,脸上没有笑容,却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坚韧。她推起欧亮的轮椅,两人依偎着,缓缓走出寂静的墓园。
雨幕中,他们的背影相依相偎。安雪终究没有被“保护”她的高墙压垮,也没有被“伤害”她的利刃击溃。在欧亮那深入骨髓、近乎偏执的疼惜与宠溺里,在经历了最深黑暗后对光明的领悟里,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是安静的影子,不是安家的“原罪”,更不是复仇的棋子。她是小雪,是拥有安静眼睛却活出自己灵魂的安雪,是被欧亮用生命和全部温柔爱着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过去的风暴平息了,留下的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抹平,但它们不再是枷锁,而是成为了他们相爱相守、彼此宠溺疼惜的、最深刻的印记。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有他在身边,用那近乎病态的宠溺为她抵挡风雨,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的太阳,只为他一人闪耀。
(https://www.24kkxs.cc/book/4239/4239433/50470140.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