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表白
热。
黏糊糊的热气裹着六月傍晚最后一丝躁动，死死糊在陈砚脸上。
空气中浮动着廉价香水和汗味，还有某种…青春散场前孤注一掷的荷尔蒙气息。
吵。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马蜂。
起哄声、口哨声、拍打篮球的砰砰声、某个角落压抑的抽泣…乱七八糟搅成一团。
眼前是晃动的、模糊的人脸，一张张年轻的脸，亢奋，看戏，带着毕业季特有的疯狂底色。
陈砚猛地晃了下头，眩晕感退潮般褪去，视野瞬间清晰得刺眼。
聚焦点就在他面前三步远。
苏晚晴。
师大附中公认的白月光。
乌黑柔顺的马尾垂在肩头，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校服衬衫洗得发白，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处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白得像新剥开的菱角。
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唇瓣抿着，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她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食堂通往宿舍的主干道，此刻成了个巨大的露天舞台。
舞台中央，是他陈砚。
他下意识地低头。
一封信。
粉色的信封，带着点廉价珠光，边角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点发软，皱巴巴的。
上面用他自认为最潇洒的行书写着三个字：苏晚晴。
“卧槽…”
陈砚喉咙里滚出一句无声的国骂，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手，那封信差点脱手飞出去。
2018年6月10号。
师大附中高三毕业典礼刚结束。
他人生中最大的黑历史现场之一——当众给苏晚晴递情书，然后被对方用那种“你是好人但我们不合适”的、平静无波的眼神彻底击沉，成为接下来一个月校园BBS嘲笑榜的常客。
记忆碎片带着前世的钝痛狠狠砸进脑海。
他记得那份无地自容，记得围观者哄笑的灼烧感，更记得之后许多年，偶尔同学聚会提起这事时，苏晚晴那依旧淡然、仿佛从未发生过的神情。
重生了？老天爷玩我？
“陈砚！发什么呆啊！念啊！”
人群里，他前世的好基友王胖子扯着破锣嗓子吼了一声，脸涨得通红，比他自己表白还激动。
“就是！磨叽啥呢！是爷们就上！”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苏女神！给个机会呗！”
口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砚脸上，聚焦点滚烫。
苏晚晴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清澈的杏眼看向他，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被打扰后的微恼，还有更多的…是准备应付麻烦的平静。
完了，流程开始了。
陈砚甚至能“预见”自己下一步动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微微发颤的手递出那封该死的信，然后结结巴巴背出那句在网上抄了半天的酸词儿…
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记忆，肌肉微微绷紧，左脚真的往前挪了半寸。
不能！
前世当够了小丑，这辈子还来？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脑浆都快沸腾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混沌——学校西门那家叫“甜心物语”的奶茶店！玻璃门上那张“旺铺转让”的红纸！
昨天下午他路过时还瞟了一眼！
机会！
陈砚动了。
在所有人包括苏晚晴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捏着那封粉色情书的手猛地抬起！
不是递出。
是撕！
“刺啦——！”
声音尖锐刺耳，瞬间盖过了场上的喧嚣。
粉色的纸片像被狂风扯碎的廉价花瓣，从他指缝间迸裂开来，洋洋洒洒飘落。
全场死寂。
所有起哄、口哨、拍打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几百张脸上的兴奋凝固，转为彻底的茫然和呆滞。
王胖子张大的嘴能塞进一个灯泡。
苏晚晴那双清冷的杏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错愕，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荡开真实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一个女生。
陈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狂飙。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能把他射穿的目光，把手里最后一点碎纸屑狠狠摔在地上。
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破音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砸进这片死寂里：
“那个…苏晚晴同学！”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刚才撕碎情书的不是自己，“其实我主要不是想说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销安利般的热情：
“我是想说！学校西门！就那家‘甜心物语’！老板家里有事急着回老家！铺子带设备带配方！吐血价转让！地段多好啊！学生流量杠杠的！咱俩合伙盘下来怎么样？你当活招牌！我管运营！绝对血赚！毕业即创业！走上人生巅峰！考虑一下？”
一串话不带喘气地轰出去，炸得整个现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风卷起地上的粉色纸屑，打着旋儿，可怜兮兮。
几百号人的大脑CPU集体宕机。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抽搐着，眼神空洞：“合…合伙？奶茶店？”
苏晚晴彻底懵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发亮、唾沫横飞的男生，又看看地上那堆刺眼的粉色碎片。
再想想他那番“毕业即创业”的豪言壮语，脑子里的逻辑线彻底崩断。
那张清冷的脸庞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迷茫，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大概活了十八年，第一次遇到这种路数。
陈砚手心全是汗，后背校服湿了一片，黏腻地贴着皮肤。
他强撑着那副“我看好你哦合伙人”的表情，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撞墙：老天爷，这转折够硬核了吧？求求了，给条活路吧！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噗嗤”一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像点燃了引线。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草！神他妈合伙开奶茶店！”
“陈砚！牛逼！（破音）”
“告白变招商？年度最强反转！”
“苏女神！跟他合伙！我们要喝奶茶！哈哈哈！”
哄笑声、怪叫声、拍大腿的声音如同海啸般瞬间爆发，席卷了整个空间。
先前看戏的狂热变成了另一种更夸张的欢乐。场面彻底失控。
苏晚晴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皙迅速漫上一层薄薄的、尴尬又无措的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清冷，猛地一跺脚，拨开挡在前面笑得东倒西歪的人群，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冲了出去。
马尾辫在身后慌乱地甩动，眨眼就消失在通往女生宿舍楼的小路尽头。
“哎！苏同学！合伙人！考虑考虑啊！价格好商量！”
陈砚冲着她的背影，不死心地又嚎了一嗓子，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哄笑声中。
他站在原地，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松了。
成了！黑历史成功扼杀在摇篮！虽然过程有点社死，但效果拔群！
“我靠！砚哥！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王胖子喘着粗气挤过来，重重一巴掌拍在陈砚背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告白？告白哪有搞钱香！兄弟我挺你！算我一股不？”
陈砚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蛋！启动资金你出？”
王胖子瞬间蔫了，讪笑：“嘿…精神入股，精神入股…”
人潮在巨大的欢乐和后续的八卦谈资中渐渐散去，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陈砚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小片没被踩烂的粉色纸屑，指尖捻了捻，随手弹飞。
他看着苏晚晴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苏晚晴，苏家的小餐馆…前世她家那点变故，好像也快了吧？奶茶店？那只是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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