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行踪

大明，太仓浏家港附近。

锦衣卫何步飞和张远萱站在三岔路口，前路一分为二，往右手边将直通浏家港，大概还有百里路程，而左手边通往的是一座小型码头，主要是民间船只集散，再往下游去了那就是被严加管控的官港。

张远萱显然是要去浏家港，她认为那两个官差肯定要去大港口，从那里出海。而且杜大人给她指了条道，去浏家港找都水司的罗明中大人，或许可以了解哥哥的情况。

“找他作甚？”何步飞不屑道，“实话告诉你吧，你哥是被一个神秘组织带走了，这个表面看是个民间组织，但朝中有不少官员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要是直接去找官员去了解情况，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跟你走又是对的吗？说不定你心怀不轨，要杀我灭口呢？”张远萱继续开怼。

“行啦，别跟我耍嘴皮子。前面的马车肯定是去往了左边，没看到两边路上的车辙引都消失了吗，可左边的路上异常干净，这是刻意清扫了路面，掩盖了车印，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何步飞一眼就识破了这种小伎俩。

“况且，我们早有线报，左边的民用港口沙瓶港，已经被这个组织开发成一个偷运物资的据点。他们会在那里装载物资去往浏家港。”

“到底是什么组织，敢这么嚣张，难道你们就不能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吗？”

“神机舫，抓？告诉你把，抓不住也抓不得。他们行事隐秘，在民间有众多拥护者，组织结构分散，你抓了一处，等于只是逮住了影子，而且，他们和朝廷里面关系错综复杂，锦衣卫只是想摸清情况，可不想去捅大篓子。”

“只要让我发现他们对我哥有任何侵害，我见一个杀一个！”张远萱指向左边的路，“快，带我去吧！”

两人行走了一炷香的时刻，便来到了沙瓶港，远远见看见不少渔船停泊在这里。此时已到子时，港口也停止了运作，岸边的渔船上亮起了莹莹烛火，那是以船为家的渔民们在整理一天的鱼获，并做好明天出海的准备。

一艘吃水很深的四百料漕船似乎刚装载完毕，船体上漆着"苏州府丙寅号"，船帆打着补丁，船体上泛着泉州大漆特有的松烟蓝。几个黑衣的工人从船上退下来，拖着岸边的板车离去，船上亮起了油灯，几名船员忙碌地摆弄索具，准备出航。

“这么晚还要出航，肯定有问题。”张远萱简单直接的判断道。

何步飞举着一架单筒窥镜，打量了片刻，说道：“那两人在船上，我们得立刻上船！”

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走上连接漕船的长板，趁船员不注意，溜上了甲板，又迅速闪身躲进了宽阔却又低矮的货舱。

货舱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松木箱子，由木条和铁钉牢牢包死，上有封条，写着诸如粮石，丝绸，粗棉等字样，加之舱内空气中混杂的特殊气味，的确能闻出漕运物资的味儿。

张远萱有些不解，跑进人家的货运船只里做什么，何步飞卖着关子，说咱们先躲起来，等到了浏家港就知道了。两人于是找个了隐蔽的角落安身，等待船开。直张远萱瞌睡联翩的时候，船开始动了起来。

这艘夜间的货船顺着长江往西而去，舱板的缝隙，洒下暗黄的灯火，甲板上人影晃动，都在忙碌着开动船只，偶尔传来船员调笑的声音，还有喝多了土酒说着的胡话。

几个时辰后，船速度慢了下来，终于驶入了太仓浏家港的调度区域。

浏家港在夜雾里浮动着铁锈与檀香混杂的气息。江岸三十里码头如同巨兽肋骨般向水面延伸，左侧几艘漕船正将最后一批春粮灌入官仓，右侧七座番邦码头泊满占城、渤泥的朝贡船。值夜班的市舶司官员立在瞭望台上，目光掠过三十来名验货吏穿梭的盛景——他们手中的黄铜秤砣与暹罗使者的象牙算盘，正在油灯中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泽。

寅时二刻，张远萱所在的四百料漕船贴进西码头。验货吏跳上甲板，手上带着工具和磁石，询问船主情况。

"加运春绸往泉州。"船主恭恭敬敬地向验货主薄说道，对方瞄了他一眼，手一挥，带着手下人进入了货舱。

验货吏先用磁石在那些货箱上刮擦，进行粗验，大概过了二十几箱，均无异常，可当走向中间的时候，堆在下层的箱子上面明显发现了猫腻。

“这里面是什么？”主薄盯着船老大问道。

船老大嬉皮笑脸地说道：“大人，宁波周山村前不久遭了暴风，老百姓急需一些烧饭用的家伙什，所以，我们就从合肥顺带捎了一些过去，哎，就挣个过路费。”

“把这箱子打开！”主簿不等船老大辩解，两个小吏就拿着撬棒拆除了封箱的木条，掀开了顶盖，用力翻开那些棉麻织物，果然，下面出现了铁器。

十根刻着"龙江戊子"的铸铁炮箍赫然显现，每根接缝处还沾着新鲜桐油。

“大胆，竟敢欺瞒本官！”主薄眉头一抬，就要指挥人员拿下船老大。

"大人，这是泉州卫修宝船所用部件！"船老大急忙坦白道。

“为何不见于水单，藏匿其中，可有押运文书？”主簿根本不信。

“回大人，此批物件均为郑和船队所需，因朝中正在削减出航开支，走明路有些为难，这些物件均是由郑大人亲自特批交办，由龙江副厂来料加工，仅供船队维修用。且看这批文。”船老大不得不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叠纸，展开交给主簿看。

"上月飓风损了船队炮座……"官员暗暗念了念那纸上的批文，除了有郑和的印信，还有泉州水师提督的勘合印。

“那你偷偷摸摸的，为何不报，莫非这文书有…”主簿依然持怀疑态度，那个“假”字还未吐出口，就被船老大接过话去了。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人，您就放心吧。”说完，又从腰间解开一个挂袋，交到官员手中。

那袋子不大，却有些发沉，官员翕开袋口，借着火光瞧了一眼，尽是金晶彩光，便立刻移到了自己袖中。

“郑和大人在远海殚精竭虑，这朝中又有多少人能知其雄心壮志。哎，你这跑船的，给我老老实实带货过去，不得出现任何差池，否则，连船带人都得沉了。”

“小的谨记大人嘱托，一定本分做事  ！”船老大赶紧作揖拜谢，主簿挥了挥手，便带着官吏一同出了货舱。

待人们离开船舱后，张远萱和何步飞这才从角落里露出身子来。

“真没想到，这些家伙私运火炮部件，那主簿也不计较，还吃扣贿赂，都是群不怕死的。”何步飞低声说道。

“就是啊，朝廷里也没几个好人，怎么不抓他们，非得抓我哥这样的老实人？”张远萱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要调查清楚啊，也不知道这些打着郑和旗号的勾当到底水有多深  ……”何步飞欲言又止，他的内心中泛起一阵恐慌，他担心真的查下去，真相会让锦衣卫也吃不消。

任务还得继续，这船还在等调度出航时间，趁这个空档，何步飞要张远萱待在这儿，他去船上在查下线索，看这船究竟去哪里，做什么？

何步飞带上兜帽，隐身在黑影之中，这锦衣卫果然都是朝中精挑细选的杰士，来如影去如风，他溜出了货舱，上了甲板。此刻，船员们有的聚在一起喝酒划拳，有的到岸上活动身子去了。

一眨眼功夫，何步飞就遁入了火长室，翻箱倒柜，四处摸着线索。很快，他发现了抽屉里的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来看，有一个一指宽的纸卷，这是飞鸽传书过来的简短秘信。启开绳套，展开纸卷，何步飞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刺桐港北番坊区残肢矮墙边巷内凭文书接头。

字不多，何步飞深视一眼，便将全文牢记在心。立马恢复原样，悄悄离开了火长室。

甲板上，两个喝得醉醺醺的船员为赌牌的事闹腾起来，正好给了入侵者退场的机会。何步飞拉着张远萱，要她撤离，说是目的地已知晓，就在泉州港内。

两人悄悄下了漕运船，又若无其事地离了浏家港，到了附近一处滨海夜市。张远萱喋喋不休地说着要找个船去往泉州，不行就花钱雇一艘。何步飞冷笑着，在市集的杂货铺旁站了一会，便有两名男子来到了他的身旁。

何步飞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便散了伙。张远萱买了个夜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走上前去，用指尖点了点何步飞的胳膊，笑道：“你的爪牙可真多，怎么，这是要组队去泉州了？”

何步飞闻着包子的香气，也不客气，边走边吃了起来。他回答道：“我卫调派一艘福船，送我们去泉州，不过，到了那里依旧是我单独行动，现在还不是亮刀子的时候。”

“我只想知道我哥去哪了，其他的我一概不参与。”张远萱倒也表明态度，决不趟这浑水。

“走吧，张家大小姐。刚才我的线人说了，神机舫将在泉州组织一场地下会议，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时机，你哥的去向定与这波人密切相关。”何步飞知道，只要抛出“哥哥的去向”这个诱饵，张远萱就会乖乖地听他指挥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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