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跟着我进棺材
海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
重症监护病房外的长椅上,宋文佩攥着病历本的手指节发白,耳边嗡嗡作响。
“老爷子是口咽癌局部晚期。”主任医生压低声音,将CT片子举到灯箱前,指着那片触目惊心的阴影,“肿瘤已经侵犯到喉部软骨,你们也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已经晚期了?”宋文佩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主任医生推了推眼镜:“喉癌早期症状容易被当成咽炎,等出现吞咽困难来就诊时,往往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了。”
“那现在治愈的几率大吗,医生?”宋文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发颤。
“这个我们没法保证。”他翻开病历本,“抗癌治疗的生存期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不同土壤里长的树,有人能带瘤生存十几年,有人跟肿瘤死磕到底也只有一年半的生存期。”
宋文佩突然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医生,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你一定要把我爸治好......”
“妈!”许嘉柔急忙按住宋文佩的手,却被陆程远轻轻拦住。
“别担心,外公会没事的。”他转向医生,“喉癌的治疗手段很多,包括放疗、手术、靶向,不一定越‘重’的治疗越好,适合患者身体条件的才是关键。”
这话一出,主任医生目光转向宋文佩身后:“这位是?”
宋文佩这才发现陆程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我女儿的男朋友,也是医生。”
主任医生与陆程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刚才说得对,现在的问题不是治疗费用,而是治疗方案的选择。”
走廊尽头的自动门开了又关,传来轮床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陆程远突然问:“PET-CT做过了吗?有没有发现远端转移?”
“暂时没有。”医生认可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类肿瘤确实容易往淋巴转移,下周要再做一次扫描,你们先去看下患者吧,尽量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病。”
医生趁机告辞离开。
陆程远迅速在许嘉柔耳边低语:“去安抚你妈妈,我去找医生再详细了解下病情。”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别慌,喉癌晚期生存率没那么悲观。”
许嘉柔点了点头,看见宋文佩起身摇摇欲坠的背影,立刻冲过去扶住她,“妈,我们回病房吧。”
夜深了,走廊上的灯管滋滋作响。
宋文佩走到病房门口,却在门前顿住了脚步。
她攥着病历单的指节泛青,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这时,许江轶轻轻拉开门缝,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
“进来吧,”他压低声音,“老爷子还没醒,小声些。”
他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另一侧手臂,随后转头看向仍站在门前的许嘉柔:“柔柔,你在门外等着,我跟你妈妈有话要说。”
许嘉柔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病房门隔绝了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许嘉柔站在外面,不敢走远。
她双手紧贴着玻璃窗,透过那层薄薄的屏障,看见宋谭静静躺在病床上,呼吸面罩上的白雾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插满管子的轮廓在监护仪的蓝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时间不是过去了多久。
宋文佩捧着宋谭的手掌,看着那双曾经打她手心的宽大手掌,如今枯瘦得能摸到每一根骨节的形状。
“爸......”她嗓子发紧,“我回来了。”
她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宋谭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是要确认这具苍老躯壳里还残存着温度。
“你是不是还气我当年偷户口本离家出走的事儿呢?”她把脑门抵在老爷子手背上,不争气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再也不叫你死老爷子了,我认错还不行吗?等你醒了,拿戒尺抽我一百下,我保证不躲。”
一滴泪砸在宋谭泛黄的指甲盖上,她慌忙用袖口去擦。
监护仪的电子音突然急促了两拍。
宋文佩猛地抬头,发现呼吸面罩上的白雾突然变多了,宋谭的眼皮开始有规律的颤动。
“醒了醒了!老爷子醒了!”许江轶的惊呼炸在耳边。
宋文佩声音抖得不成调,“医生......叫医生!”
走廊上,许嘉柔和陆程远正说着话,突然被病房里的动静打断。
两人冲进病房,奔到病床前,“外公!”
宋谭的视线缓慢对焦,眯起老花眼把屋里的人挨个认了一遍。
他嘴唇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才挤出嘶哑的声音:“我不是在上课吗?怎么跑医院来了......”
宋文佩飞快抹了把脸,嘴角却扬起夸张的弧度:“爸,你昨天讲课太投入,连上六节课都不带歇,嗓子都咳出血了还不肯喝水,最后让补习班的学生们硬给抬到医院来的!”
她伸手整理父亲的氧气面罩,手指抖得几乎扣不上调节阀,“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嗓子里有个结节,回头要做个微创手术......”
宋谭醒来之前,全家人都对好了口供,不准在宋谭面前谈“癌”字。
因为90%癌症患者的心理压力,比化疗更难受。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出院啊?”宋谭吞咽困难,说话也很费劲,声音没什么力气。
“大后天就回家,等单子上的盐水挂完,还要留观24小时。”宋文佩着急拍了拍许江轶,“老许,医生怎么还没来。”
许江轶搓着手说:“等等,我去值班室叫人!”
“文佩......”宋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却又无力地落回被单上。
宋文佩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俯身凑近:“爸,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宋谭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声音沙哑:“......出去帮我买包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利群。”
宋文佩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反驳:“您现在怎么能抽——”话到嘴边突然刹住。
她太了解老爷子了,这分明是要支开人的老把戏。
“行。”她妥协地直起身,冲着许嘉柔使了个眼色,“闺女,你在这儿守着外公,有事立刻喊我。”
“嘉柔也一起去。”宋谭半睁着昏花的眼睛,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旁边的陆程远身上,"程远留下。"
许嘉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文佩拽着往外走。
直到病房门在身后关上,她才猛地回过神——
等等,她好像从来没跟外公提过陆程远的全名?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
宋文佩也觉得纳闷:“奇了怪了,亲生的全赶出来了,留个外人在里面是什么事儿啊?”
与此同时,病房内。
宋谭眼里像是有泪光闪烁,“程远......是程远吧?”
他费力抬起枯瘦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陆程远:“外公不会认错人......”
陆程远喉结滚动,缓步走到床沿坐下,“外公,是我......我回来了。”
“再近点......”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握住了陆程远的手腕,“让外公......好好看看你。”
宋谭的拇指摩挲过对方虎口上的那道淡白色疤痕,正是当年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嘉柔时留下的,“这些年,苦了你了。”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蓝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后来去陆家找过你......他们说你被陆振华送去了美国,我很担心你,可惜一直联系不上你。”宋谭的眼泪终于滚落,“程远,你怪不怪外公?”
陆程远抽了张纸巾,动作很轻,一点点拭去老人皱纹里的泪水。
纸巾擦到眼角时,宋谭听见这个向来沉默的孩子低声说:“"不迁怒,不贰过",这是外公当年教我的,外孙没忘记。”
“好孩子......”宋谭叹了一口气,呼吸面罩上的雾气变重,“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程远。”
陆程远胸口一紧,“外公,我已经咨询了国外最好的医疗团队,你的情况有80%治愈的可能性。”
宋谭摇了摇头,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面罩上的白雾骤然浓重。
“程远,你听外公说......我很后悔,这事要是现在不说,怕是要跟着我进棺材了——”
说着,他猛地攥住陆程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程远啊,你妈的死......不是意外!”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宋谭盯着陆程远的脸,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老人颤抖着唇,“你......早就知道了?”
陆程远点了点头,没吭声。
其实在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宋谭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阴雨天。
九岁的陆程远穿着熨烫整齐的小西装,安静地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一滴眼泪都没掉。
其他孩子还在为摔破膝盖哭闹的年纪,这个孩子却已经学会了用沉默消化一切,此刻想来都让人心疼。
但宋谭宁愿这个孩子不要太懂事、太聪明,或是记性不要太好。
“程远,外公已经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只有一个忠告,请你务必记在心里!”宋谭的声音哽住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如果你要找陆家算账,那就......不要把嘉柔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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