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王道权初现(下)
◐王道权法事上,假意开仓赈灾,熊淍在台下几乎咬碎钢牙。
◐他逃回马厩,却收到一块染血的破布,上面是歪扭的“寒月”二字,还有一只翅膀断裂的飞蛾。
◐当铁链拖地的声音自王府深处传来时,熊淍的血液一下子冻结:那是岚拖着镣铐的声音!
◐声音忽远忽近,像钝刀刮着骨头……她是否就在那传说中的水牢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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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光,终于艰难地刺穿了那铅灰色、沉甸甸的云层,它仿佛耗尽了力气,虚弱地洒落在高台之上。
王道权那身亲王袍服,在这样吝啬的光线下,竟也反射出冰冷而坚硬的光泽,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这光,将他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映照得纤毫毕现,清晰得令人窒息,也……虚假得足以让熊淍胃里翻江倒海!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早已麻木,只有胸膛里那团炽烈的恨火,在疯狂燃烧、冲撞,似乎将他的骨骼烧得“噼啪”作响!每一次法师拖长了调子的唱喏,每一次钟磬那冰冷、沉重的敲击,都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凿击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上!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粘稠,每一息的流逝,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刃上艰难地爬行,留下焦糊的痛楚!
煎熬,似乎永无止境……
终于,那老法师用尽全身气力,拖出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尾音:“礼成!”
两个字落下,那令人窒息、仿佛凝固了空气的沉重仪式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高台之上,王道权缓缓站起身形,再次面向台下匍匐的众生,他脸上的悲悯之色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郁,甚至恰到好处地揉进了一缕如释重负后的疲惫。
王道权清了清嗓子,那清朗醇厚、仿佛带着奇异安抚魔力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外院!
“法事虽毕,孤心难安!”他目光沉痛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奴隶,语气真挚得令人动容,“传孤王令:即刻开启王府西仓!调拨新谷三千石!另取库银五千两!于城外速设粥棚十处!施药棚三处!务必要让每一个受苦受难的子民,都能喝上一口滚烫的粥,病者得医!此事由张长史亲自督办,若有丝毫克扣拖延,或令灾民再有冻饿之苦……”
王道权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威严:“定斩不饶!人头落地!”
“王爷仁德!泽被苍生啊!”
台下,早已准备好的王府官员、披甲执锐的护卫,乃至那些刚刚诵完经文的高功法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动作整齐划一地轰然跪倒!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浪,瞬间炸开,带着狂热的崇拜与刻骨的敬畏,席卷了整个外院的每一寸空间!
“王爷仁德!泽被苍生……”
连那些匍匐在地、形容枯槁的奴隶们,也在护卫们明晃晃刀鞘的威逼下,被迫张开了干裂的嘴唇。他们的声音微弱、嘶哑、参差不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的颤抖,像是垂死者的最后呜咽,汇入那震耳欲聋的洪流,形成一种诡异而巨大的讽刺!
熊淍的嘴唇机械地翕动着,发出无声的音节,冰冷的铁片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那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正用毒牙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低垂着头,眼睑之下,目光却锐利如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刀锋,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切割着高台上,那个沐浴在虚假“仁德”光环下的身影!三千石新谷?五千两库银?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大手笔!好一个响彻云霄的仁德!这每一粒饱满的米粒,这每一锭沉重的银子,只怕都浸透了他熊家满门、赵家满门滚烫的鲜血!浸泡着像岚那样,数不清的无辜者流尽的眼泪和无边的绝望!
王道权似乎极为受用这山崩海啸般的颂扬,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与欣慰的笑容,对着台下微微颔首。旋即,在众多身着锦绣官袍的官员和甲胄鲜明的护卫簇拥下,如同被众星捧起的明月,仪态万方地、缓缓步下高台。那玄青色的蟠龙袍服,在层层叠叠的雕花门廊阴影中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檀香气息,以及那“仁德”二字的巨大回声,依旧在空旷的院子上空“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不散的阴魂……
跪伏的人群在护卫们粗暴的呵斥和毫不留情的鞭影下,如同被惊散的蚁群,混乱地、踉跄地向后涌动……
熊淍被这汹涌肮脏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挤向那条通往马厩的、狭窄而污秽的甬道,尘土混合着汗臭和牲口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围的奴隶们大多依旧麻木,眼神空洞,只有极少数几个,浑浊的眼珠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对“开仓放粮”消息的、极其微弱的反应,那点光芒,微弱得如同狂风里挣扎的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听……听见没?开……开仓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熊淍耳边响起,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粮……有粥喝了……”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王……王爷……真是……菩萨转世……”
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这些细碎如蚊蚋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钻进熊淍的耳朵……
每一个字,都像烧得通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菩萨转世?这群被敲骨吸髓、践踏在烂泥最深处的人,竟然还在为那一点点带着血腥味的残羹冷炙、为那沾满了他们自己和亲人鲜血的所谓“施舍”,去感激那个将他们推入无间地狱的魔鬼!这巨大的、血淋淋的讽刺,比王道权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更让熊淍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从那令人窒息的人流中挣脱出来,一头撞进了马厩那熟悉、污秽、却带着变态的安全感的角落。浓烈的、混杂着干草、马粪和腐烂饲料的气味瞬间将他包围,竟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他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尘土的土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动,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法事,而是一场耗尽生机的生死搏杀。高台上,王道权那张悲悯的脸,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不断放大、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一张在血光中狞笑的鬼面!而那山呼海啸般的“仁德”颂扬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反复刺穿他的耳膜,搅动着他的脑髓!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间挤出,他猛地伸手入怀,再次掏出了那个被汗水浸透的油纸包!手指因用力而颤抖着打开。几块黑乎乎的药膏,那枚薄而锋利的铁片,还有那块边缘磨损、绣着诡异扭曲飞蛾的布片!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稍稍刺破了他脑中翻腾的血雾,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那个女孩……那个同样在这座王府地狱里挣扎求生的故人……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她是以何等凶险的代价,才将这救命的药膏和这诡异的飞蛾送到自己手中?这扭曲的飞蛾,究竟在暗示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是联络的暗号?还是某种可怕势力的标记?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反复摩挲着布片上那僵硬翅膀的纹路。粗粝的丝线刮过指腹,试图从这冰冷僵硬的图案里,榨取出一丝一毫有用的线索。
……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寒风卷过地面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在马厩深处、那堆满发霉草料的地方响起!
熊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如拉满的弓弦!像一头在黑暗中骤然感知到致命威胁的猎豹,他整个身体无声无息地贴紧了墙壁最浓重的阴影!右手已本能地紧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铁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刺破掌心的皮肤,尖锐的刺痛感像一道冰流,瞬间贯通全身,驱散了所有混乱,只剩下绝对的清醒和令人窒息的警觉!
不是王府护卫!那些人的脚步声,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绝不会如此轻飘、如此……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刻意压抑的惊惶!
那“沙沙”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黑暗中屏息,在阴影里窥探。死寂,沉重得如同实质。过了几息,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靠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豁出一切的急促。
昏黄的光线被浓重的草料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如同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猛地从一堆干草的缝隙里弹了出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如同受惊的狸猫,根本来不及看清任何面容!
那身影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朝熊淍藏身的角落瞥上一眼,几乎是擦着那片阴影的边缘,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就在两人身影交错的电光石火间……
一只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小手,带着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塞过来一样东西!硬邦邦的,带着粗布特有的糙涩质感,甚至……掌心的皮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湿漉漉、黏糊糊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熊淍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武者本能,在那只小手闪电般缩回之前,他的五指如同铁钳般猛然合拢,死死攥住了那件带着不祥气息的物件!
入手冰凉!湿滑!一股浓烈的、令人瞬间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直冲鼻腔!
是血!新鲜的血!
熊淍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瞬间炸开!他猛地低下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也是一小块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布片!比他之前得到的那块更脏、更破旧,边缘甚至被撕扯得如同破烂的蛛网!上面没有绣任何图案,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用某种暗红粘稠、显然是凝固血液写成的字迹……
寒月!
那字迹潦草而用力,每一笔都带着深深的刻痕,透出一股濒临绝境般的绝望和尖锐的警示!
而在“寒月”两个血字的下方,用同样暗红刺目的血液,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图案……
一只飞蛾!
但这只飞蛾的翅膀,已不再是之前布片上那种扭曲僵硬的形态,而是……从中断裂!一只翅膀无力地向下耷拉着,仿佛被某种残忍的巨力硬生生撕扯掉了一半!那断口处,暗红的血迹肆意晕染开,如同喷溅的伤口,显得格外刺眼、狰狞!
断翅飞蛾!
熊淍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冰寒从脚底板猛然窜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灵魂都被这血淋淋的图案狠狠攫住!寒月!岚!她出事了?!这断翅的飞蛾……是岚遭受酷刑的象征?是血淋淋的警告?还是……那个冒险送来第一块布片的女孩,此刻也已被无情地“折断翅膀”,拖入了那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谁?!” 一声低沉的、压抑着狂暴怒火的喝问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灰影消失的草料堆深处!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只有草料腐烂的酸臭气弥漫在空气里,只有几匹老马在隔壁栏中偶尔喷出粗重的鼻息!那个瘦小如同鬼魅的身影,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掌心那块湿冷粘腻、不断散发着血腥气的破布,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正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皮肉,炙烤着他的灵魂!
“寒月……断翅……” 熊淍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破布,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色,几乎要透出皮肤。冰冷的铁片边缘再次深深刺入掌心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布片上冰冷的血渍,染红了那枚简陋却致命的“凶器”。他紧咬着牙关,牙齿在死寂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下颌的线条绷紧得如同坚硬的岩石。
……
“哗啦……哗啦……哗啦……”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骤然穿透了马厩里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死寂,狠狠刺入熊淍紧绷到极限的耳膜!
是铁链!
沉重、粗砺的铁链,拖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的那种缓慢而滞涩的刮擦声!
那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九幽地底,来自王府最核心、最幽深、最禁忌的黑暗深处。每一次拖拽,每一次铁环与冰冷石板摩擦产生的刮擦,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汗毛倒竖的尖锐刺耳感,像是生锈的钝刀在反复地、无情地刮着骨头!那节奏……那种沉重中带着虚浮无力的拖沓感……像极了!像极了记忆深处,岚拖着那副沉重脚镣,在九道山庄那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石牢里,蹒跚挪动时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声音!
熊淍浑身的寒毛瞬间根根倒竖!血液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万载玄冰!他猛地挺直身体,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困兽,布满骇人血丝的双眼死死瞪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王府内宅的最深处!是连护卫巡逻都刻意避开、讳莫如深的禁区!是那个老马奴临死前,用最后力气吐出的“水牢”所在?!那通向地狱的入口?!
“哗啦……哗啦……”
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刮擦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鬼,踏着死亡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精准地敲打在熊淍的心上!
是岚?!是她吗?!她还活着?!就在那王府最深处、最黑暗的魔窟里,拖着被“折断的翅膀”,在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铁链束缚下,挣扎求生?!
还是……那个刚刚送来染血布片、传递飞蛾信号的女孩,此刻已经被彻底“折断”,正被拖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熊淍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惊怒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铁片几乎要被那狂暴的力量捏碎变形!那块沾满血污的破布被他攥得死紧,仿佛要将其中的绝望和警示深深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他包围。马厩里,只有他粗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中绝望地回响;而更深处,那来自王府核心禁区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铁链刮擦声,如同索命的咒语,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却无比清晰地传来,与他的喘息交织缠绕,谱写成一首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绝望的挽歌。
那声音,近了。又似乎远了。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冰冷的石壁上低徊,在空旷的庭院里游荡。它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反复地、耐心地抚摸着熊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刮擦……停顿……又刮擦……每一次停顿都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重新响起都像重锤砸在心脏!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马厩的腐臭,更添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和地下阴寒的、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那铁链声响起的深渊里,冷冷地注视着他。
熊淍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呛入肺腑。他不能再等!那声音是唯一的线索,是通向岚、通向那个送信女孩、通向这王府地狱核心的唯一绳索!哪怕尽头是刀山火海,是无底深渊!
他紧握着那枚染血的铁片,如同握着一道微弱的希望。身体像蓄满力的弓弦,就要从这污秽的角落弹射而出,扑向那铁链声传来的方向,扑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突然!马厩入口处,那扇破败的木门外,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片晃动的、刺眼的光!
是火把!
紧接着,是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响,以及几声粗鲁含混的低语,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朝着马厩内部逼近!
“妈的,这鬼地方臭死了……真晦气!”
“少废话,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耗子溜进来……”
护卫!王府巡夜的护卫!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最偏僻的马厩?!
熊淍全身的血液,瞬间从沸腾的岩浆跌入万丈冰窟!前有深渊里索命的铁链,后有逼近的巡逻护卫!他被死死地钉在了这污秽的角落!那铁链的刮擦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像恶魔的嘲笑,而门外的火光,已经越来越亮,几乎要透过门板的缝隙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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