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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大齐猛将梁峥(一)


残阳如血,浸染着西陲荒原的枯草。

梁峥蜷缩在破窑角落,冻裂的手指死死攥着半块硬饼。北风像野兽般撞着窑门,他能听见隔壁张屠户家传来的哭嚎  ——  三天前,匈奴游骑踏平了张家的院落。

“红娃,把这个带上。”

母亲枯槁的手塞进他怀里个布包,粗粝的麻布蹭着锁骨生疼。梁峥抬头时,正撞见母亲眼角新添的淤青,那是昨夜父亲又喝多了打的。

布包里是块生锈的铁牌,边缘被磨得光滑。“这是你爹年轻时在军里的腰牌,”  母亲的声音发颤,“真到活不下去了,就去投军吧。”

窑外突然响起马蹄声,梁峥扑到破窗洞前。三匹黑马卷着烟尘冲过土坡,骑士的皮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最前头那人猛地勒缰,马蹄扬起的泥点溅在窑壁上,像极了去年冬天冻裂的血痕。

“张屠户家的余粮呢?”  粗哑的喝问炸响时,梁峥看见骑士腰间悬着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闪着幽光。他突然想起王二麻子说过,那是匈奴贵人的佩刀。

母亲死死捂住他的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比风声还碎。直到马蹄声渐远,梁峥才发现自己咬透了母亲的掌心,血珠渗进布纹里,像极了铁牌上暗红的锈迹。

开春时,父亲在醉酒后掉进冰窟。梁峥用草席裹着尸体往乱葬岗拖,冻土被拖出两道深沟。路过镇口歪脖子树时,他看见征兵的木牌被新漆刷得鲜亮  ——  大齐要对北境用兵了。

埋完父亲的当晚,梁峥把铁牌揣进怀里。母亲往他包袱里塞了把砍柴刀,刀把缠着的布条是用她唯一的蓝布衫撕的。

“活着回来。”  母亲站在窑门口,白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像层薄霜。梁峥没回头,他怕看见母亲哭,更怕自己忍不住留下。

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梁峥逆着人流往西北走。有个瞎眼老道拦住他,枯瘦的手指摸着他腕骨:“少年人,你这手是握刀的命。”

梁峥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老道在身后喊:“北境的雪能埋人,也能养出真英雄!”  他的声音被风扯碎,混进远处传来的号角声里。

中军帐的牛油烛噼啪作响,映着主将魏虎铜铃大的眼睛。

“你说你要当骑兵?”  魏虎的手指敲着案几,青铜酒樽里的酒晃出金亮的弧线。帐内二十多个队正哄堂大笑,有人把啃了一半的羊骨扔在梁峥脚边。

梁峥攥着腰牌的手心全是汗,铁牌边缘硌得皮肉生疼。“末……  末卒梁峥,愿入铁骑营。”  他的声音在笑声里打颤,却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魏虎突然拍案而起,玄色披风扫过案几,酒樽摔在地上裂成三瓣。“就凭你?”  他的靴底碾过碎瓷片,“去年冬天收的流民里,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梁峥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左肋的疤  ——  那是小时候被野狼抓伤的。“将军,我能活撕了野狼。”  他盯着魏虎的眼睛,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人在害怕时更要瞪大眼睛。

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魏虎绕着他转了三圈,突然伸手捏住他胳膊:“跟我来。”

校场西头拴着匹黑马,马鬃纠结得像团乱麻。“这是‘墨影’,”  魏虎解下缰绳扔过来,“三天内要是能让它驮你跑三里,我就给你换个身份。”

梁峥刚抓住缰绳,墨影突然人立而起。他被拖在地上滑出丈远,碎石子嵌进掌心。当他第三次被甩下来时,看见魏虎正抱着胳膊冷笑。

那天夜里,梁峥裹着草席躺在马厩。墨影的鼻息喷在他颈窝,带着草料的腥气。他摸着马脖颈处狰狞的旧伤,突然想起母亲总在他发烧时,用同样的力度抚摸他的额头。

第二天清晨,当魏虎带着亲卫来查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  梁峥正趴在墨影背上打盹,黑马温顺地甩着尾巴,蹄子边堆着新割的苜蓿。

铁骑营的日子比荒原的冬天还冷。老兵们总在夜里偷他的干粮,操练时故意把他挤落马下。梁峥从不吭声,只是在每次挥刀时都比别人多劈十下,练骑术时总比太阳先出营。

有次演练冲阵,队正故意把他的马槊换成断柄的。梁峥眼看要撞上木栅栏,突然翻身抱住墨影的脖子。黑马通灵般前蹄腾空,硬生生在栅栏前刹住,两人在惯性里滚作一团。

“废物!”  队正的鞭子抽过来时,梁峥突然攥住鞭梢。他的手比去年粗了三倍,虎口磨出的茧子像层硬壳。“有种咱们真刀真枪比划。”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校场瞬间安静。

那天的比试没人敢当裁判。梁峥用的还是那把砍柴刀,队正舞着正规军配备的环首刀。当梁峥的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时,他看见魏虎站在观礼台上点头,手里转着个青铜令牌。

三个月后,梁峥领到了自己的甲胄。玄铁打造的护心镜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左额新添的疤痕像条暗红的蜈蚣。墨影也换上了新鞍鞯,银饰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出征前夜,魏虎把他叫到帐中。“知道为什么让你进铁骑营吗?”  老将倒了两碗酒,“你娘托人捎信到营里,说你爹当年就是我的亲兵。”

梁峥捏着酒碗的手指突然收紧,陶土碗在掌心裂开细纹。“他……”

“你爹是好兵,”  魏虎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往下淌,“守雁门关时,为了护我被三支箭射穿了胸膛。”

帐外传来刁斗声,梁峥望着跳动的烛火,突然明白母亲塞给他铁牌时,眼神里藏着的不光是牵挂。

雁门关的雪,比梁峥记忆里任何时候都大。

他伏在墨影背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铁骑营的三百弟兄呈楔形排布,玄色披风上落的雪已经厚得能攥成团。

“记住了,等会儿听我号角行事。”  魏虎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他的虎头枪斜指地面,枪缨上的红绸结了层冰壳。

梁峥舔了舔冻裂的嘴唇,目光越过城墙垛口。关外的雪原上,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像潮水般涌来,他们的皮帽上插着鹰羽,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放箭!”

城楼上的梆子声刚落,箭雨就织成道黑网。匈奴人前仆后继地冲上来,云梯撞在城砖上发出闷响,像巨兽在磨牙。

魏虎突然举起长枪:“铁骑营,随我杀!”

吊桥轰然放下的瞬间,梁峥感觉墨影的肌肉在颤抖。他伏低身子,马槊平端胸前,冷风灌进甲胄缝隙,冻得肋骨生疼。

两军相接的刹那,梁峥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他的马槊刺穿第一个匈奴兵的胸膛时,对方的血溅在他脸上,滚烫得像要把冻疮都烫化。墨影长嘶着人立,前蹄踏碎了另一个骑士的头颅。

“左翼!”  魏虎的怒吼撕破战团。梁峥转头时,正看见十几个匈奴骑兵绕到侧面,为首那人的弯刀上镶着绿松石  ——  和去年在破窑外见到的一模一样。

“墨影,冲!”

梁峥猛地转向,马槊横扫出去。三个匈奴兵应声落马,他借着冲力俯身,左手抓住一个骑士的脚腕,硬生生将人从马上拽下来。那人的弯刀划过他的护肩,火星溅在雪地上。

当梁峥的马槊刺穿那镶玉弯刀的主人时,他突然认出对方靴筒上绣的狼头  ——  王二麻子说过,那是匈奴左贤王的标记。

厮杀持续到黄昏,雪地里的血冻成了暗红色。梁峥靠在墨影身上喘气,甲胄上的冰碴随着呼吸簌簌掉落。魏虎拄着枪走过来,战袍下摆已经被血浸透。

“小子,看见没?”  老将指着关外堆积的尸山,“这就是你爹当年守的地方。”

梁峥望着夕阳下泛着冷光的雁门关,突然觉得怀里的铁牌烫得惊人。墨影用头蹭着他的胳膊,马鼻里喷出的热气在他手背上凝成水珠。

清点战果时,梁峥缴获的左贤王令牌被送到中军帐。魏虎当着所有将官的面,把自己的虎头令牌扔给他:“从今天起,你就是铁骑营的什长。”

当晚,梁峥把两块令牌并排放在帐内。月光透过帐篷缝隙照进来,铁牌上的锈迹在阴影里像游动的蛇。他想起母亲站在破窑前的样子,突然很想知道,此刻家乡的雪是不是也下得这么大。

春风刚吹绿雁门关的草坡,朝廷的信使就到了。

梁峥站在魏虎身后,看着那黄门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圣旨。绢帛上的字他认不全,但  “回京领赏”  四个字听得真切。

“将军,这怕是鸿门宴。”  梁峥低声说。最近总有些风言风语,说魏虎在北境拥兵自重,连粮草都敢克扣。

魏虎捻着胡须笑:“老夫戎马四十年,还怕了几个文官?”  他转身拍梁峥的肩膀,“你带着铁骑营继续守关,我去去就回。”

梁峥望着信使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墨影突然焦躁地刨着蹄子,它很少这样不安。

半个月后,消息传回来  ——  魏虎刚进城门就被拿下,罪名是私通匈奴。

梁峥把自己关在帐里,对着那两块令牌坐了三天。老兵们在帐外议论纷纷,有人说要闯京城救人,有人说该赶紧投降朝廷。

第四天清晨,梁峥走出帐篷时,眼睛里布满血丝。“备马,”  他翻身上墨影,“跟我去趟斥候营。”

斥候营的赵瞎子是魏虎的旧部,瞎了只眼却能在夜里视物。听完梁峥的来意,老头摸出个油布包:“将军早料到有这一天,让我把这个给你。”

包里是幅地图,标注着条隐秘的山道,终点是京城外的废弃粮仓。旁边压着张字条,魏虎遒劲的笔迹写着:“若我不归,速带弟兄们南下,找镇南王。”

当天夜里,梁峥集合铁骑营。三百弟兄站在校场上,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愿意跟我走的,”  梁峥举起虎头令牌,“现在就拔营。想留下的,我绝不强求。”

回应他的是整齐的拔刀声。队正老周啐了口唾沫:“将军待咱们不薄,他儿子就是咱们的头!”  墨影突然长嘶,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他们沿着魏虎标注的山道南下,避开了三波朝廷派来的  “接管”  队伍。梁峥白天睡觉,夜里行军,胡子长得能遮住半张脸。路过一处山泉时,他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差点认不出那个眼窝深陷的人。

离京城还有百里时,赵瞎子派来的人追上他们。“魏将军……  昨天在天牢里没了。”  那人带来的酒葫芦摔在地上,酒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

梁峥猛地攥紧缰绳,指节发白。墨影不安地刨着蹄子,它能感觉到主人身体里翻涌的怒火。

“将军临刑前说,”  那人抹了把脸,“让梁什长别忘了雁门关的雪。”

梁峥突然翻身下马,对着京城方向跪下。三百弟兄跟着齐刷刷跪倒,山风卷着他们的吼声撞在崖壁上:“誓为将军报仇!”

当晚,梁峥独自去了废弃粮仓。月光下,他看见粮仓门口站着个穿青衫的人,手里摇着把折扇。

“梁壮士别来无恙?”  那人转过身,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在下是镇南王麾下参军,奉王命来接诸位。”

梁峥按住腰间的刀:“我怎么信你?”

青衫人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玉龙纹在月光下流转。“这是魏将军的信物,”  他笑得时候,刀疤像条活过来的蜈蚣,“王上说,真正的战场不在北境。”

镇南王的大营扎在瘴气弥漫的密林边缘。

梁峥勒住墨影时,正看见十几个士兵抬着担架往医疗帐跑。担架上的人浑身肿胀,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这是瘴气弄的?”  梁峥问身边的青衫参军,他后来知道这人叫沈青。

沈青摇头:“是毒箭。南蛮的箭簇都喂了见血封喉。”  他指着密林深处,“那些寨子藏在雾里,咱们的人进去十个,能出来三个就算好的。”

镇南王赵衡是个体格魁梧的中年人,看见梁峥时正在打磨战斧。“魏老将军常跟我提起你,”  他把战斧扔过来,“试试手。”

梁峥接住斧柄时,差点被重量压垮。他掂量着挥舞两下,斧刃劈开空气发出呼啸。赵衡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力气!从今天起,你就带锐士营。”

锐士营是王帐亲卫,配备着最好的甲胄和兵器。但梁峥宁愿回铁骑营,这里的士兵虽然精锐,却总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  一个从北境来的  “降将”。

头次进密林侦查,队正林武故意把他往瘴气最重的地方带。“梁将军,这边有动静。”  林武的声音在浓雾里飘得很远。

梁峥刚拨开挡路的毒藤,脚下突然一软。他及时抓住树干,才没掉进陷阱。陷阱里插着的竹签闪着幽光,显然淬了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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