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长枪——霜天
我叫霜天,是一柄湛蓝长枪的器灵。
我的枪身由北海玄铁打造,通体流转着幽蓝色的寒光,枪尖一点银芒如寒星般刺目。
将军——我的前主人——总说我的锋芒能刺破最厚重的铠甲,我的寒意能冻结最滚烫的鲜血。
将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三十七岁那年,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蜷缩在一具女尸怀里,瘦小得像只病猫,却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从今天起,你就叫乌玄。”将军用沾血的手帕擦去孩子脸上的污垢,“跟我学枪。”
我至今记得乌玄第一次握住我的样子。
那年他刚满十岁,站在练武场上,小手还不及我的枪杆一半粗。
将军把我的手柄塞进他汗湿的掌心,他差点被我坠得栽倒。
“笨。”
我在心底嗤笑。
乌玄确实不聪明。
一套基础枪法,将军教三遍就能记住,他却要练上三十遍。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几个动作,直到手掌磨出血泡,汗水浸透粗布衣衫。
“霜天,你看他。”将军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抚摸我的枪身,“像不像当年的我?”
我不语。
将军年轻时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二十岁便以一手“寒星点月”枪法名震边关。
而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连最基础的“回马枪”都练得歪歪扭扭。
将军四十岁那年突然辞官。
朝野震动,皇帝再三挽留,他却执意带着乌玄回到江南一个小村庄。
我至今记得离开京城那日,乌玄背着我在马车里兴奋得像个孩子——虽然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师父,我们以后就住那里吗?”乌玄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嗯。”将军闭目养神,“以后叫我义父吧。”
乌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偷偷抹了抹眼角。
乡下的日子平静如水。
将军在屋后辟了块练武场,每天清晨教乌玄枪法。
我躺在兵器架上,看那个傻小子一遍又一遍地摔倒、爬起、再摔倒。
“重心太低。”
“手腕太僵。”
“脚步乱了。”
我忍不住在心底点评,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
乌玄似乎有所感应,每次犯错都会朝我这边瞥一眼,好像我能用眼神责备他似的。
将军五十岁生辰那天,乌玄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
他跪在堂前,将军将我郑重地放在他手中。
“霜天跟了我三十年,”将军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
乌玄的手在发抖。
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将军的要热得多,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潮意。
“义父,这太贵重了……”乌玄的声音哽咽。
“拿着。”将军按住他的手,“替我照顾好它。”
我在乌玄手中轻颤。
奇怪的是,我并不难过。
前半生随将军征战四方,饮尽鲜血;
后半生在这乡间小院,看这个傻小子笨拙地挥舞我,似乎也不错。
乌玄确实比以前用功了。
每天鸡鸣即起,在晨雾中练习到日上三竿。
他的枪法渐渐有了将军的影子,虽然还是少了那份凌厉果决。
“霜天,今天义父夸我了。”有天练完枪,他偷偷用袖子擦拭我的枪尖,小声对我说,“说我的'流星赶月'有七分火候了。”
我懒得理他。
这小子总爱自言自语,好像我真能回应似的。
不过他的枪法确实进步不少,至少不会再把我往地上摔了。
将军是在一个雪夜走的。
旧伤复发,高烧不退。
乌玄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跪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将军用最后一点力气拍了拍我的枪杆,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乌玄变得沉默寡言。
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练枪,仿佛只有挥舞我时才能暂时忘记悲痛。
他的枪法越来越纯熟,有时甚至能舞出当年将军的几分风采。
“霜天,义父说过,枪是百兵之王。”某个清晨,他抚摸着我的枪身喃喃自语,“我会让你一直保持锋芒。”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笨手笨脚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乌玄二十五岁那年娶了村里教书先生的女儿。
那是个温婉的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成亲那天,乌玄把我擦得锃亮,摆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义父留给我的。”我听见他对新娘说,“它叫霜天。”
新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枪柄,然后取出一块崭新的红绸布,轻轻擦拭我的枪身。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她对乌玄说,又像是对我说。
从那天起,每个月圆之夜,新娘都会用那块红绸布为我擦拭保养。
她的手很软,动作却很利落,不像乌玄总是毛手毛脚的。
又过了几年,乌玄有了自己的孩子。
是个男孩,取名叫“念君”。
小家伙刚会走路就喜欢往兵器架旁边凑,乌玄不得不把我挂得更高些。
“现在还不行。”乌玄把咿咿呀呀的儿子举高,让他轻轻碰了碰我的枪缨,“等你再大些,爹教你使枪。”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家庭,突然明白了将军当年的选择。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能守着这样一方宁静,已是莫大的福气。
乌玄现在很少舞枪了。
农活、家事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
但每逢将军忌日,他都会在天没亮时起床,带着我到后山练上一套完整的枪法。
他的动作比年轻时沉稳许多,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几分从容。
枪尖划过晨雾,带起的风声仿佛将军当年的叹息。
“义父,您看到了吗?”收势时,乌玄总会对着墓碑轻声说,“我没给您丢脸。”
我静静躺在他手中,枪身上的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极了当年战场上的血滴。
回到家,乌玄的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念君今年八岁了,正缠着父亲要学枪。
“先吃饭。”乌玄把我挂回墙上,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下午教你扎马步。”
我看着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热气腾腾的粥碗映着他们满足的笑脸。
窗外是连绵的青山,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犬吠。
乱世依旧,烽火未熄。
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是一柄枪,名唤霜天。
前半生随将军征战沙场,后半生守护这个平凡的家庭。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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