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江南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江南的规矩
独眼壮汉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刃尖，离他的眼球不过半寸。
锋刃上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到不成样子的脸。
冰冷的杀意，像无数根钢针，刺入他的四肢百骸。
“我……”
他想放几句狠话。
想说自己是王总督的人。
想说自己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江南官场。
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因为剧痛而发出的牙齿打颤声。
那股从林宇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是寻常江湖人的煞气，也不是官府鹰犬的傲气。
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
一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独眼壮汉喉结滚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宇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握着短刃的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啊！”
独眼壮汉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让那些躲在远处的溃兵听得心惊胆战。
他的膝盖骨，被硬生生别断了。
汗水、泪水、鼻涕混杂着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狼狈得像一条濒死的野狗。
“看来你的骨头，没有你的嘴硬。”
林宇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独眼壮汉趴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死死地瞪着林宇，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你……你到底是谁？”
“你敢动我，王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他终于把后台搬了出来，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关飞站在林宇身后，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讥笑。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独眼壮汉，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
“瞎了你的狗眼！”
“这位乃是奉陛下圣旨，北上征讨蛮夷的平北大都督林帅！”
“你口中的奉旨行事，在他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关飞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独眼壮汉的心口上。
“平……平北大都督？”
“林帅？”
独眼壮汉脸上的怨毒和痛苦，瞬间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骇然与绝望。
他不是蠢人。
能在江南这片地界上混出头，他比谁都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天。
平北大都督！
这个名号，最近在整个大周王朝，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那个在京城被无数百姓夹道相送，连皇帝都亲临朱雀门，誓要捐出内帑支持的林帅！
他不是应该带着大部队走官道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带着这么一群杀神！
电光石火之间，独眼壮汉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这些人装备如此精良。
为什么他们下手如此狠辣，配合如此默契。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身上，有那种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威压。
原来自己要打劫的，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是手握北征大权的元帅！
而自己刚才还拿着奉旨行事的鸡毛令箭，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已经不是找死。
这是自己把脑袋洗干净了，亲手递到了对方的刀下！
一股冰冷的尿意，再也无法抑制。
湿 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裆。
“林帅饶命！”
独眼壮汉彻底崩溃了。
他顾不上膝盖上传来的钻心剧痛，用那只完好的手和一条腿，挣扎着，想要给林宇磕头。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狗胆包天，冲撞了元帅！”
“求元帅看在小人无知的份上，饶小的一条狗命！”
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磕在沾满血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额头很快就磕破了，鲜血混着泥土，糊了满脸。
林宇的眼神，依旧冰冷。
他没有丝毫的动容。
“你的命现在不值钱。”
“我要知道，你们的规矩。”
独眼壮汉闻言，身体一僵，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喊道。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只求元帅能给小的一条活路！”
林宇站起身，用脚尖踢了踢他。
“说。”
只有一个字。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独眼壮汉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回元帅的话，在在扬州府这地界，想落草为寇，不是随便找个山头就行的。”
“那得先去官府报备！”
关飞听到这里，眉头猛地一皱。
“去官府报备？当土匪还要去官府报备？简直是闻所未闻！”
独眼壮汉哆哆嗦嗦地继续说道。
“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
“只要去扬州知府衙门，找到指定的书吏，登记在册，就能领到凭证。”
“有了凭证，才算是自己人。”
“官府会给咱们提供兵器，就像我们手里这些刀和弩，都是府库里流出来的制式兵器，比边军的都好使！”
“有了这些兵器，咱们才能成气候，才能震慑住那些过路的肥羊。”
林宇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想起了那批比边军装备还好的武器。
原来根子在这里。
“不仅如此，”独眼壮汉生怕说得慢了，急急地补充道：“平日里，只要咱们不闹得太过火，官兵根本不会来围剿我们。”
“就算是上面有命令下来要剿匪，知府大人也会提前派人送信，让我们躲一躲，或者抓几个不听话的外来流寇顶罪。”
“所以我们才敢这么大胆，因为我们知道，官府就是我们的靠山！”
这番话，让关飞和身后的五十名精锐，听得是目瞪口呆，怒火中烧。
官匪勾结！
何止是勾结，这简直就是官府在豢养土匪！
林宇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既然官府是你们的靠山，那你们靠什么活？”
“总不能什么都抢吧？”
独眼壮汉连忙点头。
“元帅英明，元帅英明啊！”
“这正是规矩里最重要的一条！”
“咱们和官府是有约定的，打家劫舍的时候可以抢可以拿，但唯独有一种人是万万不能动的！”
“哪种人？”
“拿了护身符的人！”
独眼壮死死盯着林宇，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护身符，就是扬州知府衙门对外售卖的！”
“不管是南来北往的商队，还是本地的富户，甚至是普通的百姓，只要你想在扬州地界上求个平安，就得去官府花钱买这个护身符！”
“一个木牌子根据商队规模和货物价值，从几十两到上千两不等！”
“只要商队在遇到我们的时候，亮出这个护身符，我们就得立刻放行，一根毛都不能动！”
“这就是铁律，谁敢坏了这个规矩，谁就得死！”
“往年所谓的剿匪，官兵们真正下死手去剿的，就是那些不懂规矩，抢了有护身符商队的同行！”
“官府会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门口，用他们的血，来警告所有在扬州地界上混饭吃的弟兄，必须遵守这个规矩！”
“一来二去，杀鸡儆猴，这规矩就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所以小的刚才才敢那么嚣张，因为看元帅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人，却又没拿出护身符，小的就以为您是不懂规矩的外地肥羊。”
他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关飞和一众护卫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哪里是官匪勾结。
这分明就是官府自己坐庄，圈养了一群恶犬，然后向所有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兜售打狗棒！
想平安？
可以。
给钱！
这是赤衤果衤果的、系统化的勒索！
林宇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南方，扬州府的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峦叠嶂，看到了那座富得流油的江南雄城。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这样混乱的秩序下，江南之地，却能积累起惊人的财富。
为何这里的官员，一个个都养得肚满肠肥。
原来，所有本该属于行商走卒、贩夫走卒的血汗钱，所有本该属于江湖草莽的收益，都被这张由官府织成的大网一遍又一遍地过滤。
最后只剩下最精纯的油水，流进了那些大老爷的口袋里。
好一个江南！
好一个王敬德！
好一个项远山！
林宇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只有足以冰封三尺的彻骨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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