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速之客
宁杭县城的官道，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一景。
不同于大夏任何地方坑坑洼洼的土路或颠簸的青石板路，这是一条宽阔、平坦、呈灰白色的“天路”。
往来的商旅行走其上，马车平稳如履平地，轮子滚过路面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再无颠簸之苦，运输的效率和货物的完好率都大大提升。
这条路，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炫耀，彰显着此地主人的与众不同。
今日，一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队伍，正缓缓驶入县城地界。
队伍的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绵长，显然是内家好手。
他们身穿统一的青色劲装，腰间佩戴的雁翎刀样式精良，刀鞘上镶嵌着银饰，绝非寻常的江湖保镖可比。
这些人拱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轿身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四角悬挂着精致的流苏香囊，轿帘是江南上等的云锦，随着轿子的轻微晃动，隐约可见其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样，华贵异常。
如此排场，即便是在州府大城，也足以引人侧目，可在宁杭县这片实用主义至上的土地上，却显得有些……扎眼。
轿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
轿中的女子，年约十七八，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云鬓高挽，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
她未施粉黛，却难掩其天生丽质。眉如远山，眼含秋波，琼鼻樱唇，组合成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
只是那双洞察世事的明眸之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审视。
她叫苏婉清，来自江南最富庶的苏州府。
“小姐，这就是宁杭县？”
旁边的小丫鬟小环也好奇地探出脑袋，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天真。
“这里……这里真的是个县城吗？我怎么瞧着比咱们苏州府还要……还要干净？”
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目之所及，那条宽阔得能容纳四五辆马车并行的灰色大路干净得不像话，路两旁是挖好的排水沟，沟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竹制的垃圾筐。
道路两侧的民居，虽非雕梁画栋，却规划得整整齐齐，白墙灰瓦，许多家门口还用篱笆围起了小小的院子，里面养着几只咯咯哒的母鸡，或是种着几畦青翠的蔬菜，透着一股安逸祥和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这与她们一路行来所见的、大夏普遍的村镇景象截然不同。
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没有污水横流的街道，更没有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
更让主仆二人感到震惊的，是路上行人的精气神。
无论是田间归来、扛着锄头的农夫，还是街边商铺里忙碌的伙计，亦或是匆匆而过的行人，个个面色红润，衣衫虽朴素却干净整洁。
脸上看不到江南常见的底层百姓那种麻木与愁苦，反而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与活力。
这是一种吃得饱、穿得暖，对未来有盼头的人，才会拥有的精神面貌。
“小姐快看！”小环忽然压低了声音，指着不远处。
一队身穿黑色劲装、手持长枪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巡逻而过。
他们的步伐沉重有力，每一步踏在水泥路上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汇成一股令人敬畏的节奏。
他们军容严整，目不斜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铁血煞气，冰冷而凝实。
苏婉清轿旁的那些精锐护卫，在看到这队士兵时，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是识货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县城的巡检，这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百战精锐！那股煞气，做不了假！
苏婉清缓缓放下轿帘，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来之前，她看过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宁杭县的情报。
一个偏远的海滨小县，新上任一个年轻的千户，剿了几个不成气候的海匪，机缘巧合下制出了一种名为“雪盐”的精盐，冲击了江南的盐业市场。
在苏州的那些大盐商们眼中，这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武夫，不知天高地厚，想凭着一点小聪明来分一杯羹。
他们派自己来，名为“洽谈”，实则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敲打之意。
他们认为，一个边远小官，面对苏州苏家的名头和财富，必然会诚惶诚恐，乖乖交出制盐的方子。
可现在看来，情报错得离谱！
这哪里是一个偏远小县？这分明是一个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自成体系的独立王国！
那条路，那种民心，那样的精兵……
这绝不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武夫”能做到的。
这背后，必然有一个心思缜密、手腕通天的人物。
“站住！前方车队，停车接受检查！”
一声断喝，打断了苏婉清的思绪。
车队前方，刚才那队巡逻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队正站得笔直，手按腰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支华丽的队伍。
“放肆！”
苏家的护卫头领是个名叫苏大年的中年汉子，他纵横江湖多年，何曾被一个小小兵卒如此呵斥过。
他催马上前一步，傲然道：“我们是苏州苏家的人！奉命前来拜见你家千户大人，还不快快让路！”
他以为报出“苏州苏家”的名头，对方就算不卑躬屈膝，也该客气三分。
谁知，那队正面沉如水，没有半分变化。
“我不管你们是苏州还是湖州，到了宁杭地界，就要守宁杭的规矩。所有人下马，出示身份文书，说明来意。携带兵刃者，需登记在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苏大年勃然大怒，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住手。”
轿子里，传来苏婉清清冷的声音。
苏大年动作一僵，回头不解地看向轿子。
“按他说的做。”
“小姐，这……”
“我说，按他说的做。”苏婉清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苏大年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文书。
他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看似柔弱，实则极有主见。
苏婉清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她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即便是那几个铁血士兵，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对着那队正微微一福，声音柔和：
“这位军爷，我们是来自苏州的商人，听闻宁杭县物阜民丰，特来考察商机，并求见林千户大人。路途遥远，不知规矩，还望海涵。”
她姿态放得很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队正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又仔细核对了文书，这才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了些许。
“原来是苏小姐。既是来访的客人，我们自然欢迎。不过规矩不能废。请诸位在此稍候，我需派人回衙门通报，由县衙派人引领你们入城。”
说罢，他对着身后一名士兵低语了几句，那士兵立刻转身，跑步离去，动作干脆利落。
苏婉清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切。
她心中最后一点轻视，也彻底烟消云散。
这不是下马威。
这是深入骨髓的纪律和秩序。在这个地方，权势和财富，似乎都要排在“规矩”之后。
她抬头望向宁杭县城的方向，那个叫林辰的千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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