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冰与火之歌
晚宴设在县衙后堂，并未铺张，却处处透着用心。
一张方正的八仙桌，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四菜一汤。
正中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鸡，汤色金黄，鸡肉炖得软烂，撒着碧绿的葱花，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
旁边是清炒的时蔬，一盘焦香四溢的炒鸡蛋，还有一碟色泽油亮的土豆丝。主食是白得发亮的米饭，颗粒饱满，蒸腾着纯粹的稻香。
这顿饭，若放在寻常富贵人家，简直是简陋。
可对于刚刚在宁杭城中见识了那种昂扬民气的苏婉清而言，这顿饭的意义截然不同。
尤其是那盆炖鸡，她能想象到，这或许就是今日某个农户喜滋滋地送到收购点，换回一串沉甸甸铜钱的“成果”。
“苏小姐，尝尝。”
林辰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鸡汤。
“宁杭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走地鸡，吃的是草籽虫子，喝的是山泉水，肉质还算紧实。”
小丫鬟小环的眼睛早就直了，捧着饭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一路上跟着小姐吃的都是精细点心，哪里闻过这么朴实又勾魂的肉香。
苏婉清款款道谢，用汤匙舀了一勺金黄的鸡汤送入口中。
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是一种纯粹的、未被过多调味品污染的鲜甜，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她看向林辰，这个男人，似乎总能用最直接、最质朴的方式，展现出最惊人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豪的嗓门。
“大人！俺听说您逮了只肥鸡！俺……呃？”
周铁牛蒲扇般的大手刚推开门，就看到了屋里的苏婉清主仆，瞬间愣在原地。
他手里还拎着自己的大海碗，脸上带着一股“抓贼抓脏”的兴奋，此刻却凝固成了尴尬。
“滚出去。”林辰头也没抬，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碗里。
“不是……大人，俺就是来问问，这鸡屁股您吃不……”
周铁牛还想挣扎一下。
“我让你滚出去。”
林辰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徐文远已经赶紧上前，连拖带拽地把这个活宝给弄了出去，门外还隐约传来周铁牛不甘的嘟囔。
“俺寻思着贵客是女的，不爱吃那玩意儿，俺帮着解决了多好……”
屋里的小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小脸憋得通红。
苏婉清也忍俊不禁，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这一下，偏厅里那种隐隐对峙的紧绷气氛，彻底烟消云散。
她发现，林辰的身边，似乎总有一种奇特的磁场，既有铁血的纪律，又有这种令人莞尔的烟火气，矛盾又和谐。
饭后，林辰并未急着与她再谈“合作”之事，而是对她发出了邀请。
“苏小姐若是不嫌奔波，明日我带你在宁杭四处看看。或许，你看过之后，我们能谈的，就不止是盐了。”
苏婉清心中一动，欣然应允。
翌日，没有华贵的马车，只有两匹神骏的战马，以及一辆由骡子拉着的、朴实无华的板车，车上铺着柔软的干草，供苏婉清主仆乘坐。
周铁牛成了那个不情不愿的车夫，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自己堂堂副统领，居然沦落到赶车的地步。
他们没有去繁华的县城集市，而是绕城而去。
第一个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个巨大的池子，池水在阳光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门口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比县衙的防卫还要严密数倍。
“这里，是我宁杭的根基之一。”林辰翻身下马，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盐池出来的那些粗盐，并未直接打包，而是被送入一个独立的工坊。
工人们将其溶解在淡水中，加入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搅拌后再次过滤，最后得到的，才是那种洁白如雪的精盐。
“石灰水沉淀法，再加上活性炭吸附脱色。”
林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技术不难，难的是标准化的流程和管理。”
苏婉清心头巨震。她听不懂那些古怪的名词，但她看得懂结果。
林辰竟然将制盐的过程，拆解成了如此精细的步骤，每一步都有专人负责，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条高效的流水线。
这种生产方式，她闻所未闻！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着，林辰又带着她来到了另一个厂区。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让人闻之欲醉的甜香。
厂房里，工人们用巨大的石碾将甜菜榨出汁水，经过熬煮、澄清，最后在一个特殊的、不断转动的离心装置中，将糖浆与杂质分离。
当苏婉清看到那最终的成品时，她彻底失语了。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纯白，干燥，呈细小的颗粒状，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这是……糖？”她颤抖着伸出手，小环赶紧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撮，放入口中。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不带丝毫杂味的甜，瞬间在她的舌尖融化、扩散。
那滋味，比她吃过的，价格堪比黄金的贡糖还要纯净百倍！
大夏的糖，多为红糖、黑糖，形态粗糙，色泽暗沉，带着一股焦苦的杂味。
即便是最上等的糖，也不过是颜色稍浅的块状物。
像眼前这般洁白如雪、细若流沙的糖，根本就是颠覆认知的东西！
“此物，我称之为‘白糖’。”林辰的语气依旧平淡，“苏小姐觉得，若将此物运到苏州，能值几许？”
苏婉清的心脏在狂跳。值几许？这东西一旦问世，整个江南的糖业市场将会被彻底颠覆！
那些所谓的贡糖，在它面前，简直如同泥沙！这其中蕴含的利润，比雪盐还要恐怖十倍、百倍！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看向林辰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戒备，变成了深深的震撼与……迷茫。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可林辰似乎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又带着她走向了第三个厂区。
这个厂区规模最小，但防卫却最为森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那味道极其霸道，只是闻一下，就让人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厂房中央，是一个巨大而古怪的蒸馏装置，由精钢和陶管构成，下方炉火正旺。
工人们将发酵好的玉米酒醪倒进去，经过加热蒸馏，从另一端的陶管里，缓缓流淌出清澈如水的液体。
一个胆大的护卫，在周铁牛的怂恿下，好奇地凑过去闻了一下，结果被那股冲天的酒气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都流了出来。
周铁牛嘿嘿一笑，从旁边的一个大缸里舀起一碗，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随即，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半晌才喷着酒气吼道：“痛快！这酒才够劲！”
苏婉清看得目瞪口呆。
“蒸馏法，提纯酒精。”林辰拿起一个小小的瓷杯，从管口接了一点，递给苏婉清。“尝尝？”
苏婉清看着那清澈见底，却仿佛蕴含着一团火焰的液体，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玉葱般的指尖，蘸了一滴，轻轻点在舌尖。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线，从舌尖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辛辣，滚烫，霸道！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要被这股力量点燃，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
“这……这是酒？”她失声道。
这东西的烈度，是她喝过的所有名酒的十倍以上！
“是酒，也是药。”
林辰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用它来清洗伤口，可以防止溃烂发炎，能救无数士卒的性命。
当然，若是稀释之后，装在精致的坛子里卖出去，想必也能成为一种新奇的‘烧刀子’。”
苏婉清彻底说不出话了。
盐，糖，烈酒。
任何一样，都足以在相应的领域掀起滔天巨浪，缔造一个商业帝国。
而这三样，竟然都出自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之手，出自这个传说中偏远贫瘠的宁杭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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