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凭什么？
苏棠闻声回头，视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叶卫就站在两步开外，蓝布褂子的领口扣得严实，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
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药包，药香混着淡淡的皂角味漫过来，衬得那张本就斯文的脸，更添了几分温和气。
“叶医生。”苏棠颔首打招呼，语气不热不冷。
她心里有些意外叶卫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毕竟……两人不算多熟。
苏棠看着叶卫那双含笑的眼睛。
总觉得那笑意没达眼底，像蒙着层黑雾，说不清看不明。
“真巧。”叶卫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三个孩子，最后落在苏棠身上，眼底笑意加深。
霍星临抿着唇，双手紧紧攥着刚买的作文本，指节泛白，眼神像只被惊动的小兽，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叶卫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很快又被掩去，转向苏棠时，笑容温和得像春日暖阳：“带孩子们出来买东西？”
“嗯，后天要上学了，添些文具。”苏棠侧身把三个孩子往身后带了带，示意他们坐下。
这小动作落在霍星临眼里，让他攥着本子的手松了些。
他没忘记从前的事。
爸爸刚走那会儿，家里的顶梁柱塌了，苏棠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找叶医生说话。
后来……苏棠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不再提叶医生，整日忙着盘算生计，眼神焕发着光。
日子一长，那些模糊的记忆就被柴米油盐盖了过去，他几乎要忘了苏棠曾那样在意过叶医生。
可方才叶卫那张含笑的脸一出现，那些被压在心底的碎片忽然就拼凑起来，像根细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上学是大事。”叶卫点点头，视线又落回苏棠脸上，语气熟稔得像是多年老友，“前几天听苏容同志说，你在镇上盘了个铺子？打算做点什么生意？”
苏棠心里皱了皱眉，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还在看，没定准做什么呢。”
“我村里人说你拿了个体执照，你还真是有主意。”
叶卫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含着笑，带着点刻意的亲近，“我在镇上认识不少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苏棠脸上，带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苏棠心想，男主可真够闲的。
她抬头，对上叶卫的视线，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又是这种古怪的眼神……
苏棠刚要开口婉拒，就听见霍星野小声嘟囔：“……我好饿了。”
苏棠正好借坡下驴，笑着对叶卫道：“多谢叶医生好意，不过我这都是小打小闹，就不麻烦你了。孩子们饿了，我先带他们吃饭。”
“应该的。”叶卫没再纠缠，侧身让开道，目光却在她转身时，慢悠悠扫过霍星临微瘸的左腿，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那我不打扰了，慢用。”
苏棠牵着霍星遥，招呼霍星临和霍星野跟上，换了个靠窗的小桌子坐下。
她刚要去点菜，就见霍星野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他……”
叶卫竟也跟了过来，脚步轻缓地走到邻桌，拉开木凳坐下。
他将牛皮纸药包放在桌角，动作不疾不徐，指尖掸了掸蓝布褂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时。
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苏棠这桌飘了飘，嘴角噙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仿佛只是巧合坐下，却又处处透着刻意的存在感。
“不用管他，咱先吃饭吧。”苏棠瞥了眼，拍了拍霍星野的头，又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想吃什么？肉包子还是白菜烩粉？”
霍星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闷闷地说：“都行。”
苏棠点了三张大饼，四个肉包，一盘白菜烩粉条和一盘红烧肉。
这一桌子菜，邻桌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这年头红烧肉金贵，一块肉能抵上半天工分，寻常人家逢年过节都舍不得买，她倒好，眼都不眨就点了一盘。
那肉包子也不便宜，要两毛五一个……
霍星野捧着烫得直换手的肉包，小心翼翼咬开个小口，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眼睛瞪得溜圆。
霍星遥用小手捧着包子，咬了一大口抿在嘴里，睫毛上还沾着点热气凝成的水珠，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霍星临看起来情绪不高，只慢慢啃着饼，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瞟，像是在看什么。
苏棠吃得正香，完全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
正吃着，窗外忽然闪过个熟悉的身影。
苏棠抬眼一看。
是苏容。
她手里攥着块刚扯的花布，像是从隔壁供销社出来。
此时，正站在饭店门口的槐树下，眼神直勾勾往饭店里瞅。
苏棠的视线扫过去时。
苏容像是被烫着似的猛地别过脸，脸颊一阵白一阵红，手里的花布都攥出了褶皱。
苏棠不明所以，缓缓收回了视线。
门外的苏容，踩着墙根下的冻雪，踮着脚往饭店里看。
她的目光先黏在叶卫身上——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玉米面，侧脸在窗玻璃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
苏容目光停了许久，又扭头看向苏棠那一桌，视线在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上打了个转，眼底满是阴郁，说不清是妒还是恨。
她手里的花布料子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腹都勒出了红痕。
苏棠……
一个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寡妇，能在国营饭店点红烧肉？！
上一世她穷得连块糖都舍不得买，这辈子好不容易挣点钱扯了块体面布料做几件新衣裳。
苏棠却已经风光到进国营大饭店吃香喝辣了。
那盘红烧肉在蒸汽里颤巍巍的，油星子溅在盘子边上，像在嘲笑她的寒酸。
苏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点血腥味才松开。
她今天本是特意来找叶卫的。
她揣着攒了半个月的钱，去供销社给自己买新布的时候，顺带扯了块最时兴的的确良布料，想找个由头送给他。
她就知道叶卫爱干净，衣裳总穿得板正，这块月白色的料子，衬他准好看。
她算着叶卫这个点，该从医院出来吃饭，特意绕到国营饭店门口等，没想到没等来心上人，倒先撞见了苏棠。
刚才离得远，她没听清苏棠和叶卫在说什么，只看见叶卫对着苏棠笑。
那样温和的笑，他却从未给过自己……
苏容捏着手里的布料，指节都泛了白。
她想不通，苏棠到底哪里比她好？
论出身，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比苏棠这个寡妇好十倍；
论工作，她是学校的正式老师，拿着国家工资，苏棠不过是个搞投机倒把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论对叶卫的心意，她两世加起来暗恋了他十几年。
苏棠她什么也不是！
为什么这一世，叶卫的对苏棠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快！
苏棠到底对叶卫做了什么！
苏容越想越气，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喘不上气。
她重生回来，就是想抢在所有人前头，抓住叶卫，抓住这安稳日子。
她绝对不能让苏棠得逞！
苏容的目光扫过饭店门口挂着的“为人民服务”木牌，忽然想起前几天听张婶说的话。
张婶说公社负责个体执照审批的王干事，和叶卫的关系很好。
苏棠能那么顺利拿到执照，是不是走了叶卫的关系？！
苏容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嫉妒得面目狰狞。
她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冷笑。
苏棠不是想做生意吗？她偏不让她如意。
听说苏棠的进货渠道，来的不明不白，万一就是从黑市进的货……
这年头对个体户管得严，随便一点小错，就能让她的铺子开不下去。
苏容回头瞥了眼国营饭店的窗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等着吧，有她哭的时候……
饭店里，苏棠并不知道苏容心里的弯弯绕绕。
她给霍星遥夹了块红烧肉，发现霍星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怎么不吃？”苏棠往他碗里拨了些粉条，“这白菜烩粉放了辣椒油，你不是爱吃辣吗？”
霍星临回过神，扒拉了口饭，声音闷闷的：“没事，只是不怎么饿。”
苏棠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情绪变化也太快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发出簌簌的响声，饭店里的人声、筷子碰碗的叮当声，透着股热闹的烟火气。
就在这时，饭店又进来个人。
身形挺拔，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一进来，喧闹的大堂都静了一瞬。
苏棠顺着众人异样的视线看去，看清来人身形，表情愣了愣，懵懵地眨了眨眼。
——像是霍时？
这也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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