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如出一辙
霍时握着搪瓷缸的手指微顿，骨节泛出浅色，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漫上来。
他顿了顿，才沉声解释：“前天傍晚，星临星野袖口沾了泥，胳膊上有块青紫。我问了句，两人说是和同学起了争执，让我别管。”
苏棠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以及难掩沉冷的神情，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她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所以，你觉得孩子在学校打打闹闹不算稀奇，只要自己能解决，都不是什么大事？”
霍时抬眼，目光撞上苏棠清亮的眸子。
她站在灶房门口，几缕碎发被水汽熏得微湿，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脸笼上了层朦胧的白。
霍时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有反驳，沉默即是对她话语的默认。
苏棠无奈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像根羽毛，轻轻扫过霍时的心尖，让他掀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身后的锅咕嘟冒出白烟，苏棠转身掀开锅盖，蒸汽腾得很高，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她再次开口：“霍时，我不认为，这种事情不问不管就能过去。”
霍时拧着眉，似乎并没有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气氛有些沉闷，苏棠意识到，有些话得再直白些。
她三两步来到他跟前，仰头，神情认真：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你得多关心一下他们。”
霍时下颌线绷得笔直，微垂的眼睫都像精心勾勒过，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矜冷。
他低头看着她严肃的小脸，紧皱的眉头松懈了一瞬：“我知道了。”
苏棠半松了口气，询问：“你明天去学校，打算怎么做？”
她仰头看他，细碎的光正好落在她微卷的发梢上，侧脸的线条柔和。
霍时的视线扫过她微仰的脖颈，那线条细腻如春日初融的溪流。
他喉结滚了滚，移开目光：“找老师问问情况。”
“就这么简单？”苏棠撇唇：“小叔办事，什么时候这么敷衍了？”
霍时的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眸色深了深：
“孩子们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是有他们的顾虑。”
苏棠抿了抿唇，认可了这句话。
她扭头望了眼窗外，天色尚早，心里默算片刻，发现离放学还有段时间。
灶房飘来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带着点朦胧的暖意。
苏棠心里萌生了个想法。
既然横竖都是不想让大人知道，倒不如亲自去一探究竟……
她忽然伸手，指尖勾住霍时的袖口轻轻一拽，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去。”
霍时低头，看见她白皙的手指蜷在自己灰蓝色的布袖上，小巧的指节微微泛着粉。
她眼底泛着兴奋的光，瞳孔却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去做什么？”霍时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看看。”苏棠仰头，轻轻扬了扬下巴：“有时候亲眼看的，会比亲口问的，要更清楚直观。”
霍时挑眉，不置可否。
苏棠拽着他往外走，步子轻快，丝毫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霍时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袖口处……
校门口的老槐树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晃。
苏棠拉着霍时往墙角后一躲，阳光斜斜照下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分不出谁是谁的轮廓。
“就在这儿等。”她侧过脸，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淡淡的清香，“铃声响了，他们才会出来。”
霍时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微翘的发尾。
那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乱晃，他抬手想替她拨开，指尖伸到一半又顿住。
操场上传来铃响，一大批带着红领巾的孩子，涌了出来。
苏棠立刻往前凑了凑，霍时跟在她身后。
“你看那边。”苏棠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霍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星临星野正被几个像是同年级的孩子，堵在宣传栏后。
星野握着布包的带子，表情闲适，星临站在最前边，脊背挺得笔直，几个孩子凑在一块儿，像是在说什么。
苏棠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胳膊，指尖陷进他的肌肉里。
霍时明显能感觉到她的紧张，那力道透过衬衫渗进来。
他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掰开。
霍时抬脚往前走，却被一股力道稳稳拽住。
苏棠的手指没用力，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腰腹上，指尖贴着布料。
她没抬头，视线依旧落在宣传栏后，声音压低了几分：“别急，再看看。”
“你现在出去，他们该知道了，以后更不愿意说实话。”
霍时的目光掠过她，往后方看去。
星临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攥紧了拳头，往那几个孩子的脸上，砸了过去。
那拳砸得又快又狠，正正落在高个男孩的颧骨上。
只听“嗷”一声痛呼，那孩子疼得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侧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霍星临。
他们显然没料到，霍星临这又瘸腿、又清瘦的家伙，下手竟然这么重。
星野的动作比星临更利落。
趁那几个孩子愣神的功夫，他像只灵活的小兽蹿出去，瞅准最胖的那个后腰猛地一推，同时伸脚勾了对方的脚踝。
那胖小子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书包里的搪瓷缸滚出来，在水泥地上撞出清脆的响。
“让你们欺负人！”霍星野气凶凶地吼了一声，又急又凶。
亲眼目睹一切的苏棠：？？
霍时的眉峰猛地一跳。
宣传栏后的混战来得快，去得更快。
星临专挑对方关节处下手，手肘撞在谁的肋下，膝盖顶向谁的大腿根，招招利落却留着分寸。
星野则绕到侧面游击，专扯对方的衣角、踩对方的鞋跟，把那几个半大孩子搅得晕头转向。
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四个围堵的孩子，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衣服沾了灰，红领巾歪在脖子上，哪还有刚才堵人的嚣张气焰。
苏棠：“……”
好样的，一套反击，行云流水。
但很快，接下来的一幕，打破了苏棠淡定的表情。
只见，霍星临扶着墙喘了口气，随手擦了擦手背上渗出血珠，低声和那四个孩子说了什么。
那个高个点的男孩，撑着地面坐起来，声音发颤，“我给你们，给你们了，行了吗！”
他哆哆嗦嗦地摸向裤兜，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有一枚五分的硬币，递到星临面前。
剩下的三个孩子也赶紧效仿，从书包里翻出几分、一毛的零钱，堆到星临星野两兄弟脚边。
十三岁的小少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又低声警告了句什么。
苏棠和霍时离得远，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听见他模糊、尚且稚嫩的声音，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冷，像极了……
苏棠扭头，瞪了霍时一眼。
可了不得了，这语气，这神态，和霍时平日里的模样，如出一辙。
霍时的眉头紧锁，一时竟无言以对。
“赶紧滚。”星野抬脚踢了踢最胖那个的书包。
那几个孩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来，捡起书包往教学楼后跑，背影仓皇得像被追的兔子。
星野高高兴兴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零钱，数了数，一共两块三毛五。
他把钱塞进布包里，一脸满足地拍了拍手。
苏棠看着，忽然轻轻撞了霍时一下，“这就是你说的‘自己能解决’？”
霍时难得真正沉默了。
他看到星临踮起脚，把墙上那块在刚才混战中被撞歪的标语牌慢慢扶正。
苏棠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赞许：“说实话，干得真不错，至少没让人欺负了去，对吧？”
霍时没接话，眸色沉沉。
隐藏性格正直得接近古板的他，显然不认同，两个孩子做出这种“打架勒索”同学的事情。
“走了。”霍时忽然转身，语气带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迈开长腿，就要往回走。
显然是打算等回去了，再好好教训两个孩子……
苏棠一把拽住他：“走什么走，过去问清楚。”
她小声嘀咕着：“当场抓个现行，总比回去逼问要明白得多吧？”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以她对三个孩子的了解，星临和星野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
苏棠拽着霍时往宣传栏后走，步子又急又快。
霍时被她拉着，视线落在她绷紧的肩线。
星临正弯腰拍裤腿上的灰，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看见两人时，眼里的镇定瞬间碎成片。
星野满脸惊恐与慌张，脚步直接僵硬在原地。
“小、小叔……”
两兄弟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霍星临下意识把弟弟护在身后，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又被他慌慌张张擦去。
霍星野也慌了神，赶紧把布包往身后藏，布角却露出半截，几枚硬币滚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
他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钱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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