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一向东来一向西,大辽亡矣
萧干抬眼望去。
远处的山岗上,站着几个女真人,他们下马之后,就站在那里窥视辽人行军。
完全没有一点惧意。
这些人矮壮敦实,一双罗圈腿,虽然穿着锦袄,戴着幞头。
璞头下面,露出来的头皮刮得精光黢青,从侧面看,能看到在他们脑后,留着两三处铜钱大小的发顶,发顶后的长发,编成小辫垂下。
见到辽人发现了他们,这些女真人依旧不慌,翻身上马。
紧接着,从山岗的背后,有一支百余骑的先头部队,慢慢出现。
他们每个人腰间撒袋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露出的箭镞的尾羽。
女真人来了!
萧干周围的辽兵,全都屏气凝神,但是那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感觉,却越来越是浓烈!
他们南京府的辽兵,当年去辽东平叛,已经见识过那里的熟女真。
就算是熟女真,已经是辽帝国内一个强悍的民族了。
而护步答岗战役之后,从那里败退下来的辽人残兵败将,更是肝胆俱裂的带来了一个个恐怖的传闻。
那些起兵于白山黑水,身躯结实雄健,据说披着兽皮,留着金钱鼠尾的生女真人,一个个都是凶神降世,兵刃加之不能伤。
血战数日,也能不眠不休。就连胯下坐骑,都是凶兽。
数十万大辽帝国的精锐主力,就在护步答岗,被数千生女真一扫而空!
这是不折不扣,以数千人摧毁了在几年前还号称为天下第一的大帝国的统治的天下之雄!
随着大辽的节节败退,种种传闻更是骇人无比,越来越夸张。
面对宋军五战五捷,带来的那点士气,此时不知道还剩了多少。
雪地里的女真人,几骑战马,在山峰棱线上越来越多。
萧干也开始指挥手下,准备迎敌,他不是第一次与女真人交手了。
当初要不是天祚帝跑掉了,女真的大军,都会云集大辽南京府。
那一战萧干印象深刻,他觉得女真人也不是完全没法战胜,但打起来就是有一股无力感。
萧干觉得是天祚帝身边的奸佞太多,从北边逃过来的辽兵未战先怯,耽误了战局。
这次他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了。
在这些女真战马的身后不远处,就是曾经逶迤雄壮的古长城,当年大秦帝国,为河北百姓构建的屏藩。
只是从大秦历经千年以后,这座绵延万里的汉家屏藩,似乎再也不是不可被摧毁的屏障。
而且,它保护的,也不再是汉人,而是大辽南京府.
长城,最大的功效从来都不是防御,而是传递消息。
但是女真人越过长城,根本没有人发现,因为大辽内部,刚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内斗。
耶律大石和萧干,如今北辽仅剩的两员大将,彼此间差点刀兵相见。
萧干此番出战,也是无奈之举,他何尝不希望与耶律大石精诚一心,但是没办法。
耶律大石是契丹最后的希望,而他,六部奚王,四军都统,是奚人最后的希望。
于是长城,这么重要的地方,也因为彼此要内斗,而把所有兵力全撤了回来。
其实,自古以来,真正能挡住北边更野蛮的游牧民族的,并不是这一道防御工事。
而是汉家王朝的将士,在他们强盛的时候,长城反而是向北进攻的桥头堡。
内部的团结,远比这道长城重要,此时女真打到城下,燕京城内才刚刚得到消息。
萧干瞬间有些羞愧,他觉得整个大辽都病了,他和耶律大石,虽然自视豪雄,其实也没有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马上女真骑士们凝视着这长城以南的燕地河山,每个人眼中都是精光四射,只是死死的看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
他们从白山黑水,打到这里,即使是在大辽的都城,都没见过这般景象。
骑马站在高处,幽燕平原就在他们眼前展开,这片土地几乎产出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所需要的一切。
丰富的粮食,足够的鱼盐,森林,铁石,更有自唐末以来就一直有强兵之名的幽燕汉儿兵源。
眼前富饶广大的平地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之外不知道多远,萧萧易水,燕京雄城就点缀其间,这广袤的一切,只会带给第一次见到它的人以最大的震撼!
银术可勒着战马,只是和麾下几名心腹谋克目眩神迷的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看着脚下远处纵横的畛陌,看着星星点点的村落城镇,看着虽然经历了战火,可这片土地仍然所拥有的繁密人口,大量财富,还有在塞外都觉得陌生的一切。
他们是从最贫瘠、最恶劣的山水间走出来的猛兽,见惯了风雪漫天,受惯了寒风刺骨,从未见识过这种雄州大城。
即使是已经屡遭战火,即使是已经到了王朝末路,甚至被大宋军队洗劫过一次。
但它依旧是女真人从未见识过的繁华。
光是那座燕京城,已经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东西了,人在原始丛林冲走出来,见到这种雄伟城池的那一刻,很难不动容。
他们女真崛起于极寒之地的山林之间,在击败辽国大军,攻陷了上京、中京,还有辽东诸州之后,已经觉得抓到手中的一切,是自己部族在老林子当中生活时不能想象的了。
但是越过了这汉家长城,才发现这长城以南,从来都是作为大辽帝国财赋主要提供之地的幽燕之地,还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中的繁华富庶十倍!
而在这幽燕平原因南面,又是一个据说超过此处又有十倍的大宋帝国,当女真健儿的马蹄踏足那里的时候,又将是什么样的场景?
几乎每个女真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宗翰手下的人马,此时不禁想起宗翰时常说的,要继续南下,攻下更多土地的事。
彼时,大家都觉得不以为然,女真起兵,就是为了掀翻大辽天下。阿骨打皇帝将耶律延禧是恨之入骨。
众人眼中差不多也只有一个耶律延禧,擒斩了他,才算真正灭亡了辽国,才遂了女真起兵之愿!
唯独宗翰却一心要南下。
甚至要放下耶律延禧不理,转而向南,去什么燕京。
那里宋人正在和辽人打生打死,大家都是知道。
宋人和辽人自斗,又关女真什么事情了?
更不用说宋人和女真还有盟约,此时女真诸人还有点质朴之气,以背约为耻。
宗翰这等决断,让人怎么也难以心服!但他们是宗翰的手下,不得不听他的差遣。
此时女真人其实还是很松散的,要是大部分反对,撂了挑子不理会宗翰的命令,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再过一两年,他们这些顶层贵族凭借着军功,建立足够的威望之后,就不一样了。
在他们这些女真人眼里,越走向南,越是酷热。
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战士觉得打到这里已经是足够。
在辽人除燕京外其他四京,已经掳掠到了足够的财货和奴隶女子,正是想灭了耶律延禧之后,回转北面享福去,享受之余,去河里洗上一番,正是女真最大乐事。
干嘛还要到南面那些据说能热死人的地方去?
听说西边的完颜拔离速手下的同胞,把手里的奴隶生口,换了想象不到的金银细软,衣服穿在身上薄如轻纱,玉器瓷器精美的令人沉醉,美酒醪糟喝到喉咙是人间至乐享受
所有人都很眼馋,恨不得自己和完颜拔离速换一换,也去享受一番。
打了这么久的仗,捞了这么多好处,要是继续打,万一死了,岂不是全白费了。
以前一无所有,死了就死了,如今要是突然暴毙那也太亏了。
银术可算是女真中很支持宗翰的了。
他从起兵开始,就是宗翰的铁杆支持者,唯他马首是瞻。
其实不光是银可术,很多不是阿骨打那一脉的女真勇士,都喜欢追随宗翰。
银术可忘形地伸手,闭着眼睛深嗅一口空气,喃喃自语:“都已经到了冬天,这儿还如此暖和,在咱们老家,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大雪能没了俺们的马足了吧!
贼老天,给这些辽人和宋人这么好的地方,却把咱们丢在那苦寒之地!还好,俺们的刀够锋利,马够快,俺们自己能抢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顾盼豪雄,这种百战百胜的意气风发,是装不出来的。
身边女真谋克们也都情不自禁的发声应和:“俺错怪宗翰了!在夹山吃沙子,哪里比得上这里?瞧瞧这些村落城镇,不知道有多少生口等着俺们去拿,不知道有多少财物等着俺们去分!”
“追什么耶律延禧,辽狗早就杀够了,辽狗的女人也玩够了。”
“不知道这关塞南边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儿?据说都穿着轻纱,手拿重一点都能捏碎了她们?难道抢回来还要俺们整天捧着她们?”
一群人,完全没把下面的萧干兵马看在眼里,这些穿着辽人衣甲的军队,他们已经凌虐过太多次了。
一冲就散,接下来就如砍瓜剁菜一般,不堪一击,任由自己杀戮。
比打猎简单太多了。
有女真谋克,挥舞着手里的钢刀,大声叫道:
“给宗翰留一份!要不是他看得远,俺们哪里能到这里?给宗翰最好的甲胄,最健壮的生口,最漂亮的女人,最多的金银!”
“俺们也要带回最多的首级,让阿骨打皇帝提起兴致来,让他们看看,宗翰是对的!让俺们大军都南下越过这里,让这里变成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还要去更南边,要打到最南边,全部抢夺过来!”
喊到兴高采烈处,每个人几乎都在呐喊出声,吼声只是在山间嗡嗡回荡,偶尔还夹杂几声大笑,连他们胯下坐骑都受到感染也似,不住的长声嘶鸣。
底下的辽人,更是毛骨悚然,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听在辽人耳朵里,就跟鬼呼魔吼一样。
“行了!将来宗翰南下,总得把路给他扫干净,不然宗翰皮鞭子抽上来,谁来领?”
“儿郎们,跟我杀!”
山风掠过,卷起战马颈项上长长的鬃毛。
银可术一声令下,女真骑士正源源不绝的从山上涌出,每个人都在举刀欢呼。
这不到四百骑女真骑士,已经是这次南犯之军的所有前锋部队了,其他人马还跟着宗翰,堵在古北口以北。
单单这四百骑,已经能在幽燕边地造成巨大的震动,更不用说古北口被打通之后,后续宗翰大军的部队会源源而来。
虽然大宋的军队撤到了河间,但是没有一个辽人去追杀,甚至来不及去收复涿州和易州,反而让这两城池,依然掌握在常胜军手里。
因为他们实在是来不及了。
宗翰时机把握的很准.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女真上层全部都追逐的击杀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泼天功劳,而是选择南下。
他要用自己的战绩,将南边的情况带回去,让自己的族人知道南下的好处。
女真骑兵的冲撞力,名不虚传,前面的辽军都已经被他们喊得有些懦了,此时更是提不起勇气来血战。
眼看前军一冲就溃,几十个骑兵已经被砍翻,即将重演这场辽金之战无数次出现的局面。
萧干突然怒吼一声,咬了咬牙:“随我杀敌!”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只是看着六部奚王,四军都统.
眼见他真的冲在前面,奚人儿郎彻底疯了,就算是死,能陪着萧大王一起死,还怕什么?
辽军见萧干的中军帅旗,像是个一簇利箭般,朝着女真鞑子冲去。
瞬时间人心士气大震,一些中层武将,开始声嘶力竭的高呼:“追随萧大王死战!”
这时候,那些原本已经快被吓破胆的辽兵,胸口血气翻涌,纷纷扯缰认镫,挥舞兵刃呼喊应和:“俺们回去!俺们和萧大王死也要死在一处!”
四百余骑战马组成的行军纵列,其实气势相当惊人,更不用说这支人马还是战力极高的女真骑兵。
他们从高处冲下来,势不可挡,但是原本已经溃散的辽狗,突然地振奋起来,倒是出乎银术可得意料。
很快,他就发现了原因,于是指挥着手下女真儿郎,直扑萧干。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辽将如此勇猛有种,但是他也没看在眼里。银术可万万没想到,这里会是萧干,因为此人已经是北辽朝廷第一人了。
那些辽兵奋起之后,依然不是女真兵的对手。
只是这番可能要损失百十个女真儿郎了!
双方开始对冲、拼杀,女真人杀红了眼睛,完全没有一丝丝退缩的意思。
虽然他们人数少,但却反过来压着辽人打。
银术可知道,这伙辽人的振奋是来自那中军帅旗,那就斩了中军帅旗,估计是条大鱼!
萧干胳膊已经负伤,他的勇猛激励了辽兵,但是也把自己置于险地。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本不需要如此的,一国统帅的命,可太金贵了,实不能拿来行险。
周围的辽兵拼了命,也无法阻止女真人冲撞扑阵,只能是在两侧,看着那女真鞑子,如同箭头一般,直插萧大王的所在。
就在此时。
从燕京城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约有八百余骑,旗号鲜明,盔明甲亮,锋刃如林,正气势汹汹的朝北疾驰!
马蹄声如雷轰鸣,这伙人即将加入战场。
银术可自然也瞧见了,猛的大呼出声:“辽狗增兵了,撤!”
女真人闻言杀来一道口子,从侧面突围而出,辽人根本无可奈何。
这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如几百年前,张辽在北境战场上一样,他们的敌人只能徒呼奈何。
辽兵这边,则是拼命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支军马从天边出现,向着自己里面而来!
为首的都是熟悉的旗帜,他们都曾一起并肩作战。
萧干身后的亲卫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更多的可能是想欢呼出声,可走到了最后,发出来的只是不成语调的呜咽。
得救了,萧大王得救了!
他们都认得出,来的是大石林牙的旗号,大石林牙接应人马来了。
虽然彼此有嫌隙,互相差点刀兵相见,但知道他们在苦战,大石林牙还是来援他们了!
在他心中辽国才是第一位的!
萧干神色平静的回身,扯过自己坐骑缰绳翻身上马,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自己先嘀咕一句:“总算来了!”
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路,耶律大石骑着马缓缓走进。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眼,没有丝毫喜色。
今日只是女真的一个前锋部队.
他们两人之力,也无法留住,甚至不敢去追。
女真人回马射箭的本事天下一绝,贸然追击,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大辽如今,总共剩不下多少人马了。
萧干叹了口气,伸着胳膊,任由手下亲兵给他缠着伤口止血,“回城吧,从长计议.”
——
萧干出战,与女真前锋相遇,杀敌一百,却损失了五百人。
然后即使是这样的战绩,已经是难得的捷报了。
回城之后,甚至受到了百姓们的欢呼欢迎,只是耶律大石和萧干,都有些意兴阑珊。
对他们而言,打退女真先锋,还是在兵力几倍于敌的情况下,依然无法彻底绞杀这支女真兵。
那未来的出路在何方?
女真大军赶到之后,燕京还能守几天?
燕京自古为雄城,幽燕虎踞龙盘。
依燕山而枕渤海,向北是农耕民族守卫着华夏大地的门户。向南又是居高建聆虎视河北中原的形胜之地。
周围华北平原出产丰富,足够养活争霸天下的兵马,自秦汉之后,这里就是关东要隘。
唐时安禄山,据此足可播乱天下,而且在河北人眼中,安禄山恐怕不是什么反派人物,而是一个真正的天降猛男。
毕竟从安禄山之后,河北就不再受大唐管制了,你可以说安史之乱是唐朝赢了,但是他们真的没有再收复河北。
而随着石敬瑭献地,契丹入寇,据此汉家土地之后,就在中原王朝头上整整压了二百年!
这燕京城,以及幽燕之地,乃是天下险要之地,为宋人所魂萦梦牵几二百年,开国以来,十万健儿埋骨无定河边,也只是在高粱河下远远的看了一眼燕京高大的城墙!
高粱河一败之后,再来就是童贯的伐辽大军了,历史给了他机会,但是很可惜,大宋和童贯又没把握住。
当年契丹以此为南京道,设南面官。几乎以这一道形胜之地,就足以压迫宋人八代皇帝,近二百年的时间!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契丹王气,似乎就在斯时渐渐耗散殆尽,纵有英雄如耶律大石和萧干,也难追回这错过的气数。
就如同大宋,永远也没有收复这幽燕之地一样,不是他们没有英雄,也不是他们没有实力,甚至运气都有,李处温父子已经把燕京城拱手相让了,只是大宋没有这个气数,没这个命!
辽人经营燕京城百余年了,原本就是雄城,为了防备大宋来侵,又加固了几次。
城高池深,灰黑色的城墙延出去很多。这里的人崇佛,城内外林寺庙林立。
寺庙掩映间,城外四下都是大片大片的抛荒田地,如此沃土之土,此时却少有人耕作,但还是有稀稀拉拉的青麦苗,藏在雪下。
不知道种地的人,是冒着怎么样的风险,才摸黑来这里播种的,毕竟此地是战火不断。
宋人入城时候,本以为是王师,结果是一群索命的恶鬼。
相对于耶律大石和萧干这种,心怀天下的枭雄来说,燕地百姓何其苦也
城墙之下,附廓的难民棚子乱糟糟的好大一片,几乎将城墙周围都已经铺满。
都知道女真鞑子来了,周围的百姓,谁还敢待在城外。
也就只有燕京那高高的城墙,能给他们一点安全感了,但是城中却不敢把他们全放进来。
因为燕京的存粮有限,被宋人一祸害,更是所剩无几。
太多人涌进来的话,是赈济还是不管?
辽时燕京十一门,此时四下满满的都是守卫,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色严肃的只是把守着燕京出入道路。
十一门已经有九门堵塞,只有两门犹自开启。宽阔的城门通道上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传骑飞驰而过。
城墙仍然是那样的高大,城头守军的军容仍然是那样严整,不曾稍减半点威风。
城头守具如狼牙拍,那层层利刃同样散发着森寒的光芒。
可是这座雄城,却总让人觉的宛若死城,再没有半点生气,似乎随时,就会崩溃坍塌!
耶律大石和萧干,在回城的路上,就有了争吵。
具体的事,亲眼见证者都闭口不谈,其他人更是无从知晓。
但是这两个人不和,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耶律大石此番,救下了萧干,依然无法改变两边根深蒂固的矛盾。
这是无解的,因为一个是全心为了契丹,而另一个,则有意恢复奚国。
萧干在城外布置防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耶律大石进城之后,竟然带兵强闯大牢,将李处温父子提了出来。
在闹市口,把李处温父子给凌迟了。
他马上就入城,契丹骑兵们被萧干留置城外,只是勒马路旁,或神色复杂地、或呆呆地看着大队奚人骑士在萧干率领下如龙一般入城而去。
因为萧干大权在握,他有权力调动辽国所有兵马,太后萧普贤女站在他这边。
听着城中传出的隐隐惊呼响动,萧干一到,立至大石林牙府上。
城中传出的消息,大石林牙正在高卧,听到传来的消息,麾下家将亲兵,纷纷拔刃,要和萧干决一死战。
他们已经自行决定,掩护大石林牙越出城外,调动忠心的契丹兵马反制萧干。
女真人即将来的时候,两大柱石好像要火拼起来,如何不叫人绝望。
耶律大石的府上,底下人群情汹涌,坐在大堂的耶律大石却只是微笑,抬手制止手下人马:
“萧大王此行,早在某预料当中,就知道他会按捺不住!俺总是想,此时萧大王难道看不出,俺要揽权,是为了给大辽延一口气?
俺希望他能迟一些再动手,迟一点也好,可没想到,萧大王却恁的心急!此时拿下俺大石简单,却怕是散了军心,再挡住金人就难了。
到时候只有同归于尽!萧大王却还偏要动手,也罢,也罢!死了心也罢!俺对大辽,已经问心无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听到过大石林牙说出这种话来,对大辽问心无愧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疑惑中,萧干已经率军直抵大石林牙府门口,看着中门打开,萧干止住了手下的脚步。
稍微等了片刻,果然耶律大石自己出来了。
萧千滚鞍下马,只是上前和耶律大石执手,温言慰勉:“林牙,杀李处温未免做得差了!我们都知道大石林牙你公忠体国,可是毕竟俺们皇上还在!此事实在有点遭忌,太后手书召某进京,某岂能不从?林牙征战辛苦,且先休息。林牙安危,只在某身上!”
小皇帝有什么想法?太后手书还不是太后萧普贤女的意思。
萧干这番话,属实不怎么真诚。
耶律大石只是哈哈大笑,握着萧干的手道:“某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萧大王不是汉人,不像这李处温父子,会主动投降于南朝!契丹奚人,本是一体,今后这千钧重担。就交在萧大王手中了!”
从女真起兵以来,耶律大石的笑容,就没有今天一夜的多。
他仿佛看透了什么,又好像放下了什么,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
萧干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惜一无所获。
耶律大石是真放下了,究其本心,还是这位契丹末世豪杰努力过了,却并不真的想将契丹的最后一点元气耗尽。
在燕京城和萧干展开一场巷战,最后却便宜了宋人?还是便宜了女真人?
更也许是,在萧干匆匆赶回来夺权的那一刻起,耶律大石就已经对这个北辽小朝廷绝望了!
萧干已经是最靠谱的人了,依然是这个德行,在南京府这片土地上,肯定又要重演大辽上京、中京和西京的惨剧。
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要离开了。
复兴大辽的希望不在南京府,更不在幽燕,更更不在这个不是契丹血脉的萧大王身上。
耶律大石已经对他们失望透顶,他要离开这里,在一个女真人暂时无法到达的地方,积蓄力量,争取用自己的方式,来复兴契丹帝国。
燕京传闻,萧干和耶律大石权力交接,竟然就这样和平收场。
局中人却是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其间到底有多少争斗,多少勾心斗角。
有多少人在这一场暗战当中丢了性命!
当日燕京宫城当中,也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厮杀声传来,萧干入城之后,火炬从宫城一直连到了耶律大石府第,都是燕京城中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第二天更有大车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堆堆东西运了出来,还有隐隐血迹透出。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萧干遣人,先期入宫,杀了耶律大石在宫中看守萧后还有他的那些侍卫尸首。
而耶律大石先期回燕京处死李处温,完全不顾北辽小朝廷,这等泄愤一般的作为,不是耶律大石的性格。
只要太后还在,一纸小皇帝的诏书,还不是说有就有。在契丹军主力观望,奚军入城。又有大义名分的情况下,耶律大石纵然是一代索杰,焉能不束手就擒?
可是萧干放走了他,放走了耶律大石的同时,萧干也在准备一件大事。
辽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自己几次击败宋人,又亲自带兵出战,迎击女真先锋。
自己对得起大辽了。
接下来,既然大辽扶不起,那自己何必呕心沥血,为了他们契丹的帝国而殉葬。
即使要死,他也想为了奚人而死。他要把燕京城最后的力量整合起来,回到奚人的祖地,在燕京的东边,自立为奚帝!
奚人从此,不为大辽而战,只为自己而战!
耶律大石向西,萧干向东,苟延残喘的大辽,虽然皇帝耶律延禧还在。
但是在耶律大石出走的那一夜,它实质性地灭亡了。
——
宣和四年冬,临近新春。
西征的定难军返程,这一仗不够精彩,但是战果足够丰硕!
因为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西征大军摧枯拉朽,最难啃的凉州城,也只用了三天就拿下了。
斩了西夏的凉王,收回了河西走廊,献捷于汴梁。
大宋和定难军都很开心。
一个是得到了好名声,收复故土的功绩,自然而然地算在了赵佶头上。
而定难军,则是得到了实际的好处,河西走廊是个好地方,从此定难军的商队,又多了一条生财之路。
钱财的重要性,陈绍以前就知道,但是在执掌这么大一块地盘之后,才体会得更加深刻。
一切的雄心壮志,都需要钱财来支撑,否则就是空谈。
陈绍来的时候很谨慎小心,回去的时候,就放松了许多。
因为河西诸州,已经都被安排了官员,皆是他的人马。
这些官员宴请,陈绍也不再那般不近人情,一路上吃吃喝喝,总算是赶在新年前,穿越沙漠回到了兴庆府。
兴庆府,很多人都在城外等候,到了日落时分,他们的车驾才赶到。
陈绍婉拒了他们安排的酒宴,直说要回府歇息。
魏礼等人也理解他一路上劳顿辛苦,纷纷称贺之后退去。
回到府上,陈绍带着两个新妾回到内院,她们年纪小,在陈绍身后有些忐忑,不知道大妇脾气如何。
张映晗轻轻拽了拽翟蕊,怕她离得陈绍太近,引起大妇的妒意。
崔蕊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马上就懂了,毕竟在府上没少见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豪门的内宅,可不就是这点事么。
“多谢姐姐,今后还要多多照顾。”
“我们两个互相照应着点。”
张映晗和她小声说道。
陈绍回头,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离我这么远干什么,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很无奈地上前,自家老爷发话了,有再多小心思,也都没用了。
陈绍在这一路上,对这两人也很熟悉了,揽住她们的纤腰,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你们不用这般小心,我这内宅啊,还和你们家中不太一样.”
环环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好妒心的,因为她生长的环境有些特殊。
她没怎么见过内宅的勾心斗角,从小辈分就大,种师道的儿子五十了,见了她都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而且继母折氏也是个天真的,两人凑在一起,也没多少心眼子。
张映晗马上乖巧地说道:“老爷放心,我们一定好生伺候主母,不给老爷惹烦恼。”
翟蕊在一旁使劲点头。
陈绍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懒得再理会她。
说再多也没有用,以后她们就慢慢混吧,混好混差都是各凭本事。
回到内院,陈绍来到种灵溪的院子,意外发现李师师和金家姐妹都在。
看来是得知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之后,都聚在一起给自己接风。
春桃上前给他解开披风,换了一身衣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绍摸着她的手背,笑道:“给我拿个手炉来,手冷的厉害。”
春桃清脆地应了一声,转身去给他拿手炉。
种灵溪不满地说道:“你指使个丫鬟不就是,让桃儿忙活什么。”
“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陈绍笑嘻嘻地入座,桌上摆满了酒菜,他要动手夹菜,被李师师拍了一下,“先净面洗手,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
说完起身,亲自伺候他洗漱,眼睛里柔情似水。陈绍和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今年又可以一起守岁了。
“继母呢?”陈绍一边擦手,一边问道。
“回去了,种冽亲自来接的她。”种灵溪说到这个,有些不开心。
陈绍也是一样,顿觉有些遗憾,心中暗想要找人送去些礼物,顺便夹上书信,免得她新年寂寞。
“这两个就是你在沙洲纳的妾啊?”种灵溪看着张映晗和翟蕊,笑着问道。
陈绍点了点头,两个小丫头赶紧上前,拜见主母。
“坐下一起吃。”
她还蛮喜欢陈绍带些人来的,种灵溪从小就没什么朋友,辈分太大不是好事,年级差不多的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
来到陈绍身边之后,春桃她就很喜欢,还有一个金乐儿,也成了她的玩伴。
或许她以后也会有妒忌心,但不是现在,如今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两人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半边屁股接触椅子,种灵溪一问话,她们就站起来回答。
种灵溪顿时觉得老大没趣,便不再和她们说话。
这两个却似得了赦一般。
吃过饭之后,金家姐妹一起给陈绍敬了碗茶,便要告辞。
陈绍笑着说道:“给你们备了些礼物,等我明日亲自送去,对了你把她们两个带着,先在你们那里睡一夜,明日再安排院子。”
金沫儿偷偷和他飞了个眼,红着脸离开了。翟蕊和张映晗赶紧行礼之后,跟着她们离开。
李师师想着守岁时候,郎君可能会来找自己,那现在也是好不争了。
她也笑吟吟地起身,就要带着春桃离开。
春桃扭扭捏捏地不肯走,说是想和环环作伴。
种灵溪一听,大大方方的同意了,春桃马上笑着握住她的手,坐在了一起。
气的李师师瞪了春桃一眼,又屈膝给陈绍福了一礼,这才离开。
种灵溪看着陈绍还坐在那里,疑惑地说道:“你怎么不跟着她们一起走,桃儿要住在这里,睡不开了。”
“胡说!”陈绍说道:“这床那么大,春桃这么点,怎么睡不开。”
种灵溪其实心底也很想念陈绍,只是面薄,不愿意承认,见陈绍主动要求不走,心里暗暗窃喜,却打了个哈欠说道:“随便你啦,人家要睡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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