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渭水河畔钓鱼翁

渭水汤汤，日影斜斜，将河畔那几间简陋茅草屋染上一层暖金。篱笆围起的小院里，十几个垂髫稚子坐得笔直，朗朗读书声伴着河水流淌，竟有几分奇异的韵律。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先生，负手立于檐下。他眉眼平和，仿佛只是乡间随处可见的落魄教书匠，唯有那偶尔掠过孩童头顶的目光，深邃得如同藏纳了万古星河。他正是化名“赵先生”的赵玄轩。

孩子们的声音带着童稚的认真，吐出的字句却是秦律的条文。随着诵读声渐入佳境，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气息，竟从孩子们身上悄然升腾，又缓缓融入这片秦地的水土之中。

赵玄轩袖中，一柄仅余寸许、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残剑，忽地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那嗡鸣并非示警，反而带着一丝……渴望？一丝被这微弱却纯粹的人道气息抚慰的悸动。他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拂过残剑冰凉的剑身，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先生！先生！我背完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最先站起来，小脸通红，满是期待。

赵玄轩温和一笑，正待开口，一缕清越悠扬的琴音，如溪涧清泉般，自不远处的山坳间流淌而来。琴音并不高亢，却带着奇异的生机，随风拂过院角几畦刚冒新芽的菜地。肉眼可见的，那嫩绿的菜苗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舒展的叶片在夕阳下更显油亮。

赵玄轩循声望去，只见山径上，一个素衣女子挎着药篓，纤指在膝上古琴上轻拢慢捻，步履轻盈。正是步青栗。她感受到目光，抬头望来，眸中带着恬静的笑意，微微颔首。

“是青栗姐姐的琴声！”孩子们也听到了，纷纷扭头，小脸上满是欢喜。

赵玄轩收回目光，对那虎头虎脑的孩子道：“背得不错。只是‘审悉毋私’之‘悉’字，当解作详尽、周知之意，非仅‘知道’而已。秦律之要，在于明法度，知边界，而非仅记条文。”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孩子耳中。

“是，先生！”孩子似懂非懂，但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了河畔的宁静！

“轰隆！”

茅草屋的篱笆门被人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中，一道火红的身影挟着浓烈的酒气和更浓烈的煞气，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

来人身材高挑，一身红衣劲装早已被尘土染得看不出本色，肩上却稳稳扛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巨大酒坛。她凤目圆睁，扫过惊呆的孩子们，最终死死钉在赵玄轩身上，声音又急又怒，如同炸雷：

“小师弟！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教娃娃念书？！咸阳出事了！天大的事！”

满院孩童吓得噤若寒蝉。赵玄轩看着眼前这位风风火火、仿佛刚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六师姐李青蔓，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却依旧平静：

“六师姐，天塌不下来。先把门钱赔给东家。”他指了指地上碎裂的篱笆门。

李青蔓一愣，随即气得柳眉倒竖，将肩上的巨大酒坛“咚”地一声重重顿在地上，震得地面都晃了晃：“赔？！赔个屁！赵玄轩！仙庭那帮鼻孔朝天的王八蛋，驾着九条赖皮蛇拉的破辇，堵在咸阳宫门口，指名道姓要嬴政交出什么‘窃取仙王遗泽的罪人’！矛头直指你！蒙恬那小子都快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她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说到激动处，一把抄起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猛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交出我？”赵玄轩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晚饭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他挥挥手，示意被吓到的孩子们先回家。孩子们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步青栗也快步走进了院子，看到李青蔓的模样，秀眉微蹙：“青蔓师姐，莫急，慢慢说。仙庭特使？他们凭什么指认玄轩？”

“凭什么？”李青蔓一抹嘴角酒渍，冷笑连连，“那群鸟人还需要理由？无非是嗅到了大秦国运渐起，怕压不住这人间烟火气，找个由头来敲打罢了！我看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怕你恢复……”

她猛地刹住话头，瞥了一眼赵玄轩依旧平静无波的脸，硬生生把后半句“怕你恢复太古仙王的实力”咽了回去。虽然师弟现在看起来像个乡野村夫，但他那十世积累的底蕴和洞悉世事的目光，让她这个暴躁师姐也时常感到深不可测。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地上的酒坛：“喏，新酿的‘压诸天’！本想给你尝尝，现在？气都气饱了！赶紧拿主意，是打还是跑？师姐给你断后！”

赵玄轩没有去看那酒坛，目光越过李青蔓，投向咸阳城的方向。袖中的残剑，似乎因为刚才孩童诵读秦律引动的那一丝微末国运，还在发出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渴望。他缓缓抬起手，院角一根用来支撑豆架的枯竹枝，无声无息地飞入他掌中。

“他们怕的，不是我。”赵玄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他手腕一抖，那根平平无奇的枯竹枝，竟发出细微的破空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简单至极的直线，正是最基础的剑式——刺。

竹枝刺出的瞬间，院中流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刹。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绚烂的光芒，但李青蔓和步青栗却同时感到一丝心悸。那竹枝尖端，似乎凝聚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力量，仿佛承载着万千黎庶的意志。

“他们怕的，是这渭水河畔的读书声，是田间地头的耕作忙，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念头在人心深处扎根……”赵玄轩收势，竹枝斜指地面，如同农夫拄着锄头，“是这人道气运，终将成势。”

李青蔓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竹枝，又看看他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整片山河的眼睛。满腔的怒火和焦躁，竟奇异地被那简简单单的一刺抚平了几分。她猛地将酒葫芦里剩下的酒液全泼在地上，酒水四溅，浓香扑鼻。

“管他仙还是魔！”李青蔓一脚踩在破碎的篱笆门上，红衣猎猎，眼神凶悍如护崽的母豹，对着咸阳城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她独有的狂放与决绝：

“小师弟，只要你一句话！师姐现在就替你荡平那破辇！掀了他仙庭的屋顶！”

步青栗站在一旁，素手按在琴弦上，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赵玄轩身上。她没说一个字，但琴匣中古琴的微鸣，已是最好的回应。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渭水依旧奔流，载着稚子的书声、农夫的汗水和此刻悄然凝聚的无声战意，汇入大秦这片正在苏醒的土地。赵玄轩袖中的残剑，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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