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承诺


“草狗,记住你的话!否则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周瘸子被反剪着双手押走,却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王安平身上,嘶哑的吼声在山谷里激起回响,充满了绝望的警告和不甘。

王安平心头一紧,迎着那目光,郑重地提高了声音:“周叔,您放心!我王安平对伟人保证,一定把草儿两姐妹照顾好!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她们!”

看着周瘸子被推搡着、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昏暗的山林小径尽头,王安平这才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压抑和复杂情绪都吐出来。

周瘸子最后话语里的那份深切的委屈和不甘,他听得真切。人生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

有些选择,看似是被逼无奈,可一旦踏上了那条道,便再难回头。

他相信周瘸子或许曾是个好人,是被时局或命运推到了悬崖边上。但现实冰冷,没有“如果”。

“小同志,天快黑了,山里危险,赶紧下山去!”年长的军人同志(老班长)临走前,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我知道,这就走。”王安平连忙应道,随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赶紧上前一步,“对了,军人同志,我……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就是周瘸子……他有两个闺女,都还小,根本不知道她们爹干的是这个。现在出了这事,她们娘……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您看,”王安平斟酌着措辞,带着小心翼翼的恳切,“能不能……让两个孩子写个声明啥的,跟周瘸子脱离父女关系?或者……组织上能不能出个文件证明一下?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这出身……往后太压人了。”

他想到了未来可能的风暴,提前铺路的念头无比强烈。这年月,登报、写声明脱离关系以求自保的,并非没有先例。

军人同志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王安平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微的赞许和了然,他温和地笑了笑:“小同志,心肠不错,考虑得也长远。不过你这个问题呢,我们党是有政策、有办法的。他子女年幼,且确实不知情、未参与,那么她们本身,就还是我们共和国的公民,享有宪法赋予的公民权利。该有的医疗、教育、参加生产劳动的机会,都一样会有。

当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像参军、进入重要政府部门工作这些,审查上肯定会有影响。组织上考虑到这种特殊情况,通常会建议家属带孩子离开原籍,换个没人认识的新地方生活,重新开始,这样对孩子成长更好。”

王安平听完,心头一块石头稍稍落地,连忙“哦”了一声,追问道:“是嘛?真……真的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

“当然是真的,”军人同志语气肯定,“我还能骗你一个小同志不成?政策就是政策。不过,换个环境确实很重要。”他拍了拍王安平的肩膀,“快下山吧!”

看着一队人马押着俘虏迅速消失在山林里,王安平站在原地,微微锁着眉头,消化着刚才的信息。

看来在建国初期,政策上对于敌特家属,尤其是年幼无知的子女,还留有一份人道的余地。但这份“余地”能持续多久?

不过……好在还有时间,还有操作的空间。他默默地将“带草儿姐妹离开”这个念头,更深地刻在了心里。

他转身走到丢下的那堆牛肉旁,弯腰捡起沉重的藤蔓背带,重新勒进已经酸痛的肩膀皮肉里。

四百斤的“肉山”再次拖动,每一步都比来时更加艰难。

一直拖到天边只剩下一抹暗青,村子的轮廓才在视野尽头模糊出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村口的小路上跑了过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划破了傍晚的寂静:

“老大!老大啊——!”

是母亲陈秀红。

她跑到近前,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清是儿子,二话不说,扬起枯瘦的手就朝着王安平的肩膀、后背没头没脑地拍打起来,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后怕到极致的颤抖和哽咽:“老大!你让妈怎么说你才好!让你别进山!别进山!你耳朵塞驴毛了还是怎么的?啊?说好了晚上回来吃饭,你看看!你看看这天都黑成啥样了?妈的心……妈的心都揪成一团了你知道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还怎么活?啊?怎么活……”

她一边打,一边哭,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往下淌,语无伦次,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和恐惧,比山里的寒风更刺骨。

王安平停下脚步,任由母亲发泄着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那带着哭腔的责骂和落在身上的巴掌,非但没有让他烦躁,反而像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疲惫的身体。

这种被人牵肠挂肚、放在心尖上担忧的感觉,在他前世爷奶去世后,就再未体验过了。他理解母亲这笨拙的表达——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除了用最直接的行动和带着埋怨的哭诉,还能如何诉说她的恐惧和依赖?在这个家,他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主心骨。

“妈,没事了,真没事了,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嘛!”王安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侧身让开一点,露出身后拖着的庞然大物,“妈,您瞧瞧,我弄到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陈秀红抹了把眼泪,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儿子身后那堆黑乎乎、散发着奇异肉香的东西,不由得瞪大了眼:“啥……啥好东西?再好的东西能有我儿子的命金贵?老大,妈就盼着你平平安安,比啥都强!你知道妈在家等不到你,这心……”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妈,我知道您担心。主要是这东西太重了,拖得慢,不然我早到家了!”王安平赶紧解释,肚子也适时地咕咕叫起来,“走吧走吧,咱快回家,我都快饿瘪了!”

“妈来拉!你歇歇!”陈秀红一听儿子喊饿,立刻心疼地止住泪,不由分说就去抢王安平肩上的藤蔓背带。

“哎吆,妈,这个您真拉不动,不信您试试。”王安平无奈地松了手。

陈秀红接过背带,铆足了劲往肩上一扛,腰一沉,用力往前拉!那简易的拖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她憋红了脸,又试了两次,拖架才极其不情愿地挪动了一点点。

她顿时泄了气,松开背带,看着儿子又是心疼又是局促:“老大……妈……妈真拉不动。你……你才多大啊!还在长身子骨的时候,这力气出狠了,伤着筋骨可怎么办?落下病根那是一辈子的事!”

“妈,我知道轻重,您放心!我边拉边歇着呢,从小力气就大,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点活累不着我!”王安平重新把背带勒回自己肩上,语气轻松。他弯下腰,从拖架上拿起一条烤得焦香的前腿,塞到母亲手里,“您拿着这个,边走边撕点吃,垫垫肚子,香着呢!”

陈秀红被手里沉甸甸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牛腿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脸上露出惊异:“哦!原来是烤过的?难怪这么香!妈在家吃过了,不饿,不饿!这些好东西得留着,拿到你姐夫家去,让他帮着卖掉,能换不少钱呢!”她说着,就要把牛腿放回去,仿佛那香气对她毫无吸引力,心里盘算的全是儿子的“家业”。

“妈,这都烤得半干了,怎么卖?底下还有两条新鲜的大牛后腿,那才是准备卖的,得有三百来斤呢!”王安平指了指拖架底部。

“三百多斤?”陈秀红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心疼起来,“哎呀,那……那这些烤好的不就浪费了?要不……明儿妈悄悄问问村里相熟的几家,看能不能……”

“妈!”王安平立刻打断她,语气严肃起来,“您可千万别!这事儿捂都捂不住,真要漏了风声,让村里人知道咱家得了这么大一头野牛,那眼红病还不得犯了?不说别人,就我爷奶那边,”

他朝村子东头努了努嘴,“那个老巫婆,为了几十块钱都能把屋顶掀了,要是知道咱家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您想想,她能消停?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这钱,指不定要被充公了。”

陈秀红一听“老巫婆”(指王安平刻薄的奶奶)三个字,脸色也变了变,想起过往那些撒泼打滚、搅得家宅不宁的日子,顿时熄了心思。

她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肉,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麻烦,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老大,还是你想得周全……那……那你先在这村后头小树林边上等着,别进村!妈这就跑回去一趟,拿些柴火稻草过来,把这肉给盖严实了!这要是进村被人瞅见了,可不得了!”她说着,紧张地朝村子方向张望了一下,仿佛那些眼红的邻居随时会冒出来。

王安平看着母亲紧张的样子,心头一暖,笑着点头:“行,妈,那您慢点跑,天黑,注意脚下,别摔着。”

“妈知道!月亮这么大,照着路呢,没事!你自己也慢点走,别急!”陈秀红把那条烤牛腿小心地放回拖架上,又仔细地掖了掖盖肉的破布,这才转身,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方向,小跑着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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