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这性子可比你长姐硬。
当她得知芹娘真的与陈斌苟且，被裴寂发落，心头涌起一股不真实感。
芹娘为何？
她会蠢到分不清跟裴寂好还是跟陈斌好吗？
还有晨间裴寂的反应，在她看来，更像是为了不喝药而蒙混过关的信口胡诌。
那样的裴寂，让她难以设防，将两人关系直线拉近，却险些忘了，他可是在战场的激烈厮杀中，生存下来的煞神。
她心下骇然，裴寂拿捏人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芙音姑娘，从前是我不好，可我也是听人之命，身不由己呀，你大人有大量，便原谅我这次好吗？”
喜儿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妹妹在她面前抹眼泪，她难免心生怜悯，即便这个喜儿曾与芹娘为伍，没少欺负她。
她虽怜悯，却不代表自己能原谅她从前的所作所为，那时她们不在同一个阵营，她也并没有主动招惹她们主仆两人。
“抱歉，我也是为奴为婢之人，无能为力。”她说完，转身便走。
再者，明日她便要离开，实在不想与不相干之人，牵连过多。
还有一点，她又感受到了那道潮湿阴暗、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
她垂眸，拢了拢穿戴严实的衣襟，却仍觉得自己被扒光洗净了，暴露在那目光之下。
前几次让人喘不过气的目光，她以为是陈斌，可现在陈斌根本不在。
她皱着眉头，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可能的名字。
裴寂。
她曾偶尔在裴寂眸中，感受过那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浓重的情绪。
现在的她，看到裴寂只会想逃……
她胡思乱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喜儿的眼神，陡然变得怨毒起来。
颜芙音，你骗得过芹娘那蠢货却骗不过我，装作一副帮芹娘的样子，却不知用了手段让芹娘反被将军厌弃。
装得那般清高，还不是勾得将军为她将身边姨娘都清理干净了！
下次，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颜芙音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马车上，彼时裴寂正倚在窗边看风景，他受了伤的病弱模样，瞧着倒显出几分翩翩书生公子气质来。
“回来了？”就连嗓音也没了平日的冰冷命令，仿佛终年不化的霜雪，此刻有了融化之迹象。
然而，吃一堑长一智，他越是这般，颜芙音越是防备。
“是，将军。”颜芙音边顺从答着，边考虑裴寂是否一直在马车内没出去过。
“替我沏杯茶，方才去哪儿了？”裴寂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是裴羽在此，定会觉得将军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颜芙音不动声色地烧水沏茶，这套动作，她做过不下一百遍，瞧着便赏心悦目，优雅至极。
裴寂一时看得有些愣神，颜芙音瞅准时机，将凉至温热的茶递过去时，状若无意问道：“随便走走，将军没出去走走吗？”
她在试探，那目光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裴寂。
“本将一直在马车内。”说罢，裴寂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他在撒谎！
这些日子，裴寂让她奉茶，不是刁难地就着她手喝，便是浅抿一口，从没这般不自在过。
“是吗？外头景色甚好，将军没瞧见，真是可惜了。”颜芙音接过茶杯，飞快扫了眼裴寂脚上的皮靴。
皮靴同早晨出来时一样干净，确实没去过外面。
但早晨她伺候的他更衣，清楚记得他出门时穿的，是那双玄黑色羊皮靴，而不是这双墨黑羊皮靴！
玄黑色与墨黑色一字之差，若离得远了，也是瞧不出区别的。
可这难不倒颜芙音，从前爹爹最爱穿玄黑色的衣裳服饰。
“本将走南闯北，什么样的稀罕景色没瞧过。”裴寂不在意道。
颜芙音手头活计不停，再次不经意问道：“将军怎么换鞋了？可是那双玄黑色的底太薄，穿的不舒服？要不要奴拿去让人再加双软垫？”
她身为侍女，关心主子的日常起居，即便是裴寂也不会多想。
裴寂挥了挥手，模棱两可道：“那双脏了，我让墨余拿去擦擦。”
颜芙音不打算就此揭过，继续问道：“将军既没出去过，为何会脏？可是马车被奴踩脏了？奴这就换张毯子去。”
说着，她便要起身下去，被裴寂叫住，“站住，我一个武将，有那么娇气吗？脚垫罢了，脏了就将就用用。”
颜芙音坐回去，乖顺道：“是，将军。”
她还是头一次见裴寂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即便从前他同长姐外出游玩，也是长姐说得多，他听得多。
但也让颜芙音间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目光，很大可能便是裴寂的。
那她行事需得更小心了，只剩一日，万不能再出什么变故。
虽然这么想不道德，但如今裴寂受着伤，应当不会再想那事，她也算逃过一劫。
“你长姐没同你说过，武将最是不拘小节吗？”裴寂换了个话题道。
是，不拘小节的大将军，鞋子脏了，立马就得换新的。
颜芙音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怕自己瞧出来什么，刻意换掉了脏了的鞋子。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长姐重视与将军之间的情谊，即便奴是她亲妹妹，也未曾多说什么。”颜芙音想着欢娘提醒她莫要在裴寂面前提起长姐，便没多说。
“是吗？那你可知，我是如何与你长姐相识的？”裴寂又问。
裴寂与长姐之间的故事，在雍京贵圈不是什么秘密，因而颜芙音答道：“坊间传言，长姐幼时，曾救将军于水火，将军铭感在心，功成名就之时，便上门求娶，传为一段佳话。”
裴寂望向窗外，积雪越来越少，大地显出些生机勃勃的绿色来。
这样活力四射之景，与幼时活泼灵动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渺音一样，让他此生难忘。
渺音是他晦暗人生中高悬的明月，皎皎月光，足够驱散阴霾。
“那不是传言，你长姐的确救过我，凭这一点，此生除她之外，我不会再娶。”裴寂说着回眸望向阿芙，眸中是让人瞧不懂的愧色，“阿芙，虽不能许你正妻之位，但我保证，也不会有人能爬到你头上。”
裴寂神色认真，颜芙音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
但男子的真心和承诺，屁用没有！
“将军说笑了，奴何德何能，得将军承诺？奴从小就比不得长姐聪慧，将军倾心长姐也是应该的。”颜芙音乖顺谦卑又执拗道。
年幼时，她和长姐开始习字，长姐的字就写得比她好，姐妹们名字里的‘音’字，她总是忘记写下面那一勾。
爹爹总是说，长姐比她聪慧，她也以长姐为榜样。
娘亲还说过，她就是长姐屁股后面的小跟虫。
裴寂见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受伤的心口越发堵得慌，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这性子可比你长姐硬。”
大雍国女子以柔为美，裴寂这会儿说她性子硬，其中讽刺含义可见一斑。
“多谢将军夸奖。”颜芙音装作听不出他话中讽刺意味，从善如流道。
裴寂见她油盐不进，生气起来，不再同她说话。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用午膳时，颜芙音得知了一个让人心焦的消息。
欢娘趁两人擦肩而过时，故意撞上颜芙音，随后又不住躬身作揖，向她赔礼道歉。
颜芙音望着四下里来来往往的人，转身走远了些，背靠一棵大树，展开了欢娘方才塞进来的纸条。
其上写着：计划有变，将军更改行军路线，不再途径罗溪镇。
颜芙音心‘扑通扑通’，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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