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向备忘录

林见微的“备忘录”风格和黑瞎子的截然不同。

她的消息充满了跳跃的情绪、生动的感叹词、夸张的表情包，内容五花八门。

学业压力、生活琐碎、游戏受挫、微小确幸、对同学的吐槽（当然，匿名且模糊化处理）……像一锅咕嘟冒泡、五颜六色的青春大杂烩。

于是，当黑瞎子结束了某次短途“出差”，在一个偏僻小镇的小旅馆里连上信号，习惯性地掏出他那部老旧的手机时——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像突然发了羊癫疯，疯狂地震动起来，提示音连成一片，足足响了快一分钟才勉强平息下来。

黑瞎子看着微信图标右上角那个鲜红刺目的“99+”，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动静……有点反常。难道是雇主那边有急事？还是道上出了什么乱子？

他点开微信，置顶的“微光”头像上，那个红色的数字像火焰一样跳动。

房间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身清冷夜气的张起灵走了进来。他目光恰好掠过黑瞎子手里那部还在微微震动的手机，以及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99+”消息提示。

张起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那双万年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在黑瞎子的手机上停留了超过一秒。

张起灵眼睛多眨了一下。

黑瞎子抬头，正好对上张起灵那平静无波却暗含深意的目光。

黑瞎子：“……”

他难得有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侧了侧。张起灵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径直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黑瞎子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那饱受信息轰炸的手机。他点开“微光”的聊天框。

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上的信息瀑布般流淌。他沉默地看着，一条，两条，十条……几十条。

【微光】：啊啊啊早八的课真要命！……

【微光】：食堂今天的糖醋里脊简直是糖醋石头！……

【微光】：打排位遇到个憨憨队友！……

【微光】：哇！图书馆窗台那盆绿萝抽新芽了！……

【微光】：隔壁寝室的姐妹又在深夜K歌了……《青藏高原》……救命啊！……

【微光】：高数作业是什么人间疾苦！……

【微光】：今天在便利店抽奖，居然抽到了一根棒棒糖！……

黑瞎子看得很快，嘴角那点因张起灵注视而起的尴尬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表情。

像是在笑，又有点无语，还有点……新奇？

他终于翻完了最后一条关于棒棒糖的消息。从头到尾，与他相关的，几乎没有。

他那些关于工兵铲、二锅头、张起灵看天花板的“备忘录”，淹没在林见微那铺天盖地的“生活流水账”里，宛如几颗不起眼的石子掉进了沸腾的火锅汤底。

黑瞎子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粗糙的边缘摩挲了几下。几秒钟的沉寂后。

“呵。”

黑瞎子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被气笑”和“觉得有趣”的表情。

他承认上次收到土味情话之后，恶寒到了，这一行讲真情的，早死了800回了。

不过这么一个游戏搭子，他也不想失去于是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的给搭子发了很多信息，虽然与搭子无关就是了。

不过，这搭子看样子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合着……”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玩味，“这是把我这儿当备忘录用了？”

黑瞎子重新滑动屏幕，随意点开几条林见微的吐槽，看着那些鲜活夸张的表情包和充满学生气的抱怨，还有那些微小快乐。

太鲜活了。鲜活到与他那个充斥着生死，阴谋的世界格格不入。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没被生活真正捶打过的天真、跳脱和……傻气。一个年纪不大，心思简单，烦恼无非是学业、食堂和游戏，快乐也来得格外容易的小丫头形象，跃然屏上。

黑瞎子靠在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上，破旧旅馆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他看着那还在不断增加（林见微刚又吐槽了一句室友打呼噜像拖拉机）的聊天框，眼神里那些常年积郁的阴鸷和警惕，似乎被过于“阳光”的琐碎冲淡了一点点。

他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只是把手机丢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黑瞎子拿起桌上那半瓶劣质白酒，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他眯起眼。

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一直没下去。

行吧，备忘录就备忘录。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能在这“备忘录”里，记下多少她那个阳光普照，鸡毛蒜皮的小世界。

有这么个电子宠物，好像也不错。

【系统提示：当前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15.2%。】

……

【黑瞎子】：今天遇见个粽子（指僵尸），穿着前朝的官服，一蹦一跳，丑得别致。雇主那孙子吓得差点尿裤子，钱给得倒是痛快了点。

【黑瞎子】：西北风沙大，吹得脸疼。比墓里的阴风还硌人。

【黑瞎子】：刚出活回来，路边摊吃了碗面。齁咸。不如…不如我妈做的。

黑瞎子像个吝啬的矿工，偶尔掘出一两块粗糙的矿石，隔着网络抛给林见微。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种建立在虚拟身份上的坦率。他笃定屏幕对面的“林·微光”，只是一个永远不会和他现实生活产生交集的陌生人。

林见微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树洞。在他吐槽雇主时跟着骂“周扒皮”；在他被风沙吹疼时建议“多抹点蛤蜊油”；在他怀念母亲时笨拙安慰“黑爷的手艺练练肯定也行”。

“宿主干得漂亮！”

直到这个晚上。

林见微正深陷一场激烈的排位赛，手指快舞出残影。手机顶端，黑瞎子的消息提示顽强地跳了出来。

【黑瞎子】：雇主又整幺蛾子。新找的向导是个棒槌（指外行），连罗盘都拿不稳，差点把队伍带进流沙坑。钱难挣，屎难吃。

又来吐槽了。这条消息混在激烈的游戏音效里，显得微不足道。林见微眼睛死死盯着敌方最后一座防御塔的血量。

“宿主！黑瞎子的消息！快回！”小蜜蜂的警报声穿透游戏音效。

“等会儿！马上推水晶了！”林见微几乎是吼出来的。

【黑瞎子】：这趟活儿太凶险，折了两个兄弟。都是家里顶梁柱……唉。

又一条消息弹出。语气沉甸甸的。

林见微分神瞥了一眼，胜利在望的亢奋被冲淡些许。但屏幕上，敌方水晶的血条已经见底！

“Victory！”

系统女声激昂宣告。林见微松了口气，兴奋地摘下一边耳机。

“嗡嗡嗡嗡！！！宿主！！回消息！立刻！目标情绪低落！关键时机！！”

“知道了！烦死了！”，胜利的喜悦被打断，林见微满心不耐。点开聊天框，看着最后那条沉重的消息，想安慰却满脑子空白。

刚打完游戏的亢奋和疲惫搅在一起，只想赶紧应付过去关机睡觉。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游移，想随便敷衍。突然，几天前在某个沙雕论坛看到的帖子闪回脑海——

标题是：【一招教你摆脱消息轰炸！想安静一整天？发这个给他！】

高赞回复：我喜欢你。

发帖人信誓旦旦：百试百灵！一发秒清净！

林见微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手指翻飞，复制粘贴，一气呵成。那四个字带着“免打扰”光环，发送了出去。

【微光】：我喜欢你。

发送成功。

世界瞬间安静。

“搞定！”林见微长舒一口气，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身体倒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意识滑向混沌……

“嗡嗡”，林见微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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