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说谎的人要受到惩罚-12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奔跑,是坠向深渊的尽头。
但深渊的尽头是一个他渴望已久的承诺。
引诱他坠入深渊的恶魔就跟在他的身后,鞋跟触及地毯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让他知道任映真就在那里。
壁灯的光晕边缘有几条纤细冰冷的触须正在无声地蠕动和翻腾,但是并没有攻击或阻拦,祂们似乎还很有兴趣地黏附上来,跟着人类一起移动。
幽蓝色的那一条还亲昵地蹭着他的耳后。
任映真完全无视了祂们,继续向前走。
【谁给他排的班,他应该去挑战极限比如说那些灵异的维度世界,他要不是落网了应该能成为《逗逗死鬼》的王牌主播,这心理素质在现实里我都要崩盘了他怎么指标还是优良】
【心率 62 bpm,血压 118/75 mmHg……这特么是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有的数据吗】
【听小道消息说,此人落网前从军】
【那是不是不小心没管住嘴结果就判了间谍罪什么的……】
【我以前小看此男了,现在觉得能让黑塔把他关最上头那层肯定是有理由的】
【黑塔:此身从此分明了】
他抬起没持枪的那只手,隔着衬衫布料轻轻覆在那枚嵌在自己身上的冰冷钉子。那些试图攀附的触手就在略略收紧后放松下来,吸盘开合的频率变得规律而轻柔。
祂们傲慢、满足,且不把人类的任何行为放在眼里:
「……有趣。」
「无聊的仪式……」
「去哪里?」
「最终、回来。」
在祂们庞大而混沌的意识中,并不认为已经被标记的人类能够逃出自己的掌心。祂们有绝对的自信,他最终会回到他们的身边或被轻易地找回。
古往今来,多少自以为掌握神秘力量的愚者在这片土地上举行过类似的把戏,驱魔?封印?献祭?渺小的蝼蚁们的仪式始终都是无谓的挣扎,祂们不觉得那能真正威胁到自己。
对祂们来说,这像是一个机会。
「坏孩子……」向我们寻求庇护吧。
祂们的语调里含着一种宠溺意味的残酷期待:一个在混乱和恐怖中无法承受,转身投向祂们怀抱的新娘,祂们也会很喜欢的。臣服和依赖有什么不好呢?
祂们的行为和跟给即将踏入角斗场的奴隶戴上标识别无二致,祂们确信这只会是一场闹剧。祂们等待着新的收获。
“他来了。”
张翊琛推开图书室的门,对马修说道。
马修本背对着图书室的门,闻言霍然转身,他看清了门口的景象,脸上被打扰的不悦转为赞叹。他由衷道:“白色果然更适合你。”
这纤尘不染的颜色自带一层柔光,衬得东方人像即将被献上祭坛的圣洁羔羊。
“……”任映真闭了闭眼。
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那是什么?”马修指着他手中的枪:“把它丢出去。Alex,你怎么能让他带着这个东西进来?”
他话音刚落,几条触须就从小说家的影子里探出来,缠在他小腿上。
“祂都没说什么呢。”任映真调整了一下握姿,让枪身靠在自己的大腿外侧。枪口仍然指向地面:“你需要的是我、又没说不可以带枪。”
“……那是神圣的位置。”马修说。
“能夺人性命的武器不神圣吗?”任映真问。
马修猛地深吸一口气,他挤出一个妥协的表情,不再看那柄枪,装作它只是一块污渍。只要不看,他就能暂时忽略它的存在。
“好,你就坐在那块地板上别动。”他咬牙道:“否则小心‘罗斯林’的怒火先吞噬你这个不听话的新娘。”
任映真走到红色的圆圈中央,那些触须已经回到影子中去了。他屈膝坐下,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那柄燧发枪被放在并拢的大腿上,他右手搭在枪托处,脊背挺直。
【截图了,坐姿还挺乖的】
【我草有嬷嬷】
马修开始理解为什么死去的德雷克会评价任映真是一个适合摆在橱窗里的娃娃了。但是对方顺从的姿态并没有让他平息愤怒,他努力压下其他暴虐的想法,清空大脑,双手缓缓高举过头顶,十指张开,如同要拥抱虚无的神明。
「就这?」
任映真食指抵在嘴唇,对从裙摆里钻出来的幽蓝触手比了一个噤声手势。
当马修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空洞的虔诚所取代。他嘴唇翕动,开始用一种无比低沉、沙哑,仿佛用砂纸摩擦着石板的音调吟诵起无人能懂,却充满不祥韵律的咒文。
“N'gha… ngh'fhalma… Y'ha-nthlei…”
【翻译说这好像是拉莱耶语】
【我就知道你小子信的不是什么正神】
随着马修吐出第一个扭曲的音节,图书室的空气开始凝固下沉。那些猩红的咒文慢慢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种微弱的“咕噜”声,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正在缓慢地吞咽。
那些被点亮充作神圣节点的烛台光芒不再稳定,而是明灭不定,投出痉挛病人狂舞似的光影。
他听见了张翊琛的尖叫,被腐烂的眼球凝视、无法理解的图形在撕裂空间,亿万只节肢动物在皮肤下爬行的幻觉……
任映真只是垂下眼睛,握紧了枪身。
【我有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他是钢铁意志还是邪神你也有遇上SAN0特级罪犯的一天】
【到底是理智坚挺还是疯无可疯任映真你自己心里有数】
马修的吟诵达到了一个扭曲的高潮,他双臂猛地向下一压,如同将无形的重物砸形地面。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那是犹如垂死者喉间挤出的、亵渎神明的最终音节。
紧随其后的,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寂静。仿佛整个空间被瞬间抽成了真空,连烛火摇曳的微光都凝固了半秒。
任映真震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有无形的另外一种触手正探入、如果他有灵魂的话,那就是灵魂深处,正在强行而缓慢地吞噬,像撕扯粘连的腐肉一样往外剥离祂们。
他低下头,指甲险些嵌入木质枪托。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手背上。
他的意识被充当一个战场的载体,放在两个磨盘之间被缓慢地碾磨。
光线彻底坍缩、扭曲,无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形态扭曲、边缘模糊、仿佛由纯粹恶意和痛苦凝结而成的暗影轮廓,在浓稠的黑暗中蠕动、聚合、消散。
它们没有具体的触手或口器,更像是一团团不断变幻、充满亵渎几何形态的痛苦聚合体。
痛苦的尖啸,狂怒的嘶鸣和冰冷的诅咒。
祂们终究庞大、古老而冰冷,祂们问道:
「TRUTH OR DARE?」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罗斯林”在最终时刻,强行开启了最后一盘游戏。
马修脸上的狂热在听到这句话时已然冻结,张翊琛没说话,在角落抱着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晕过去了。任映真只听到他们俩发出牙齿打颤,好像被扼住咽喉的声音。
理智是可以被三个单词撕碎的。
任映真说:“真心话。”
不知多久的沉默后,祂们问道:
「WOULDST THOU…LOVE… ME?」
「WOULDST THOU…BE MINE… FOREVER?」
(你愿意爱我吗?)
(你愿意永远属于我吗?)
两个问题,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真心话大冒险的规则下,应当得到二元的答案。
选择吧,是永恒的臣服和扭曲的爱恋,还是在彻底拒绝后一起步入毁灭?
这就是“罗斯林”的游戏规则。
“罗斯林”并不知道爱是什么,但祂们都是因为爱的反面聚集在这里,也许生前他们想过伟大的东西,但现在他们是祂们了。
祂们的“爱”是永恒的占有,绝对的掌控,以及对失去的恐惧。
决定你自己的命运吧,新娘。
年轻人低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他握着燧发枪的手指泛着死白。在“罗斯林”富有耐心的等待中,他慢慢抬起头。
祂们没有在里面见到恐惧、犹豫或者愤怒,
某个瞬间,祂们以为见到了祂们自己的倒影。
祂们的新娘回答道:
“NOW.”
(现在。)
“罗斯林”那重叠的、充满占有欲的低语戛然而止。
意识聚合体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和错愕——祂们无法理解这个答案。
这超出了祂们预设的规则,这……不是祂们要的“真心话”!
在祂们思考,理解并做出反应之前,坐在地板上的人类先动手了。
任映真左手探入衬衫内袋,拈出一枚造型古朴,秘银外壳的独头弹。上面刻着螺旋纹路,流转着月华般的微光。
那是“银之泪”。
他左手手腕向内一翻,低下头,轻柔地吻了一下那枚子弹,短暂如蜻蜓点水。在这个瞬间,弹头上流转的银光似乎微微亮了一瞬。
在完成这个吻的同一时间,
他没有将目光从“罗斯林”上转开,右手依旧紧握着燧发枪的枪托,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抖一拉。
咔嚓。
沉重的枪管向下折开,露出黝黑弹膛,他将那枚银色子弹装入右侧。
咔嗒。
枪管复位,锁扣闭合。
然后,他抬起枪。枪托紧贴肩窝,枪口对准了那团翻涌得最为剧烈、黑暗最为黏稠,因仪式而被迫显化出来的部分。
他扣下了扳机。
砰!
轰鸣声瞬间撕裂了所有。
那枚子弹像一道银色流星将其贯穿,不知多少面镜子同时被击碎才发出这样的爆鸣。祂们扭曲,沸腾,向内塌陷,然后轰然炸裂。
祂们崩解了。
人类当然无法理解到他做了什么,他能看见的唯有那些尘埃轻盈地向上飘升,像无数的星辰融入黑暗的穹顶。祂们从此不再是一个扭曲的集体了。
也许祂们将要消散于无垠。
任映真垂下枪口,枪管依然滚烫。他剧烈地喘息着,左侧锁骨的位置还在传来痛感和冷意。硫磺的味道占领了图书室。
“去吧。”他轻声道。
他握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只能被迫松开那把枪,左手也完全抬不起来,大概是后坐力没承受住,刚才一瞬间的爆发完全是肾上腺素的功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神经质般亢奋的大笑声在图书室内炸响,是马修。
【你也即将统治魔仙堡了吗】
【能不能不要再玩这么老的梗了,它老时候抱过我】
他挣扎着从法阵边缘爬起,一脸狂喜,他再次张开双臂:“成功了!完美的净化,神圣的剥离!这就是我毕生追求的最高成就!”
他踉跄着,脚步里有胜利者的轻快和庄严,朝着无力跪坐在法阵中央的东方人走去。
“而你,我完美的堕落的天使。”
任映真没说话,上一次听到这种让他心里咯噔一声的台词还是周夷则。
马修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让我为你带来最终的救赎吧,这一切真是太完美了,我甚至不需要那些药了……”
他缓缓从怀中抽出那把银质的仪式匕首,蹲下来,一种接近膜拜的虔诚和冰冷杀意:“我会用你的血帮你解脱的。”
他现在不再需要任何借口和顾忌,伸手抓向任映真,准备划开对方的动脉。
砰!
马修倒了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张翊琛,他双手举着那本沉重如同砖石的拉丁文大部头,上面印着的《罗斯林》已经染上了马修的血。
嘭!
他再次对准已经毫无动静的马修的头部砸了一次,他眼中燃烧着一种任映真所熟悉的偏执。
地上迅速扩大开一片猩红血迹,张翊琛伸出手指,探了探马修的鼻息。
他死了。
张翊琛脸上那麻木的冷酷忽而消失,他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的笑容,对仍然在努力聚焦视线的任映真说:“我完成了,任。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跟我走。”
“你答应过的……你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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