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罗地网,黑账上的催命符
“严打”的风,一夜之间,吹遍了县城的每一条街巷。
墙上,刷满了红漆的标语,字字都带着钢铁般的冰冷和决绝——“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坚决、彻底、全部地扫除一切害人虫”。
街面上,公安巡逻的频率明显高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肃杀的气息,人们的交谈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生怕哪个字眼不合时宜,就惹来一身麻烦。
这是一个秩序正在被以雷霆手段重建的时代。
而江卫国,正在耐心地,等待着这把名为“时代”的、最锋利的刀,为他所用。
他没有再去黑市,甚至没有再催生一棵“神仙菜”。
他将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日益精明干练的苏秀云,让她去妥善打理家里的开销和菜站的日常运营。
而他自己,则像一头蛰伏起来的老虎,每日只是打拳,劈柴,喝着苏秀云用普通草药熬煮的调理汤药,将那具被严重透支的身体,一点一点地,重新锤炼出钢铁般的质感。
他不再轻易进入那个濒临崩溃的空间。
那块悬浮的血玉,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他,他和孙女的命,悬于一线。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孟山的消息。
孟山和他那两个煞气内敛的兄弟,像三道融入了县城阴影的幽灵,彻底消失在了菜站。
他们拿了江卫国给的钱,在城西一个龙蛇混杂的大杂院里,租下了一间不起眼的平房。
从这里,他们可以完美地监视着一个人――江伟。
孟山的跟踪,专业得令人发指。
他从不用眼睛去死盯,而是用耳朵,用直觉,用对这个城市阴暗面所有老鼠洞的熟悉。
他知道哪个茶馆的后门是销赃的据点,知道哪条河边的废弃仓库是黑货的交接点。
他的兄弟阿虎,则是个天生的“演员”。
他能扮成收破烂的,推着一辆破车,在目标区域晃悠一天,却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疯狗”,则负责在夜晚,像鬼魅一样,攀上屋顶,潜入阴影,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车牌号和人脸。
他们三人,组成了一张无声的天罗地网。
而江伟,就是那只对此毫无察觉,还在网中得意洋洋地蹦跶着的蝗虫。
在孟山带回来的、那本用铅笔记录的黑色小本子上,江伟的人生轨迹,被一笔一划,清晰地勾勒了出来:【十月三日,夜八点,城西‘红旗’茶馆后院。江伟从‘刀疤刘’手中接过五块‘上海’牌手表,交出一百二十元现金及三十斤全国粮票。言谈间,称其父为‘老不死的’。】
【十月六日,下午三点,解放路,第二百货商店门口。江伟向两名青年男女兜售手表,成交一块,得款五十元。期间与人发生口角,仗着‘刀疤刘’的名头,将对方推倒在地。】
【十月十日,深夜十一点,铁路货运站三号仓库。‘刀疤刘’团伙与两名南方口音男子接头,接收货物一箱,内有‘三洋’牌录音机十二台。江伟负责望风,并分得一台。】
……
每一条记录,都像一颗钉子,将江伟死死地钉在了犯罪的耻辱柱上。
每隔三天,孟山会亲自来一趟江家村,不进门,只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将写满了字的小本子,交给同样在此等候的江卫国。
江卫国会拿着本子,回到家里,在油灯下,一字一句地,仔细翻看。
苏秀云看不懂,但她能感觉到,每当公公看那个黑色本子时,屋里的空气都会变得冰冷,他身上那股让她畏惧的煞气,会再次浮现。
江卫国看着纸上那些记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不是在看自己亲生儿子的堕落史,而是在审查一份冰冷的、关于猎物的习性报告。
当他看到江伟称呼他为“老不死的”时,他只是用指腹,在那几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当他看到江伟分得了一台崭新的三洋牌录音机时,他嘴角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想起前世,江莉也是用“买录音机”的借口,骗走了他最后那点养老钱。
这对兄妹,真是血脉相连,连刮骨吸髓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因为他知道,这本黑账上的每一个字,都将化为射向江伟心脏的、最致命的子弹。
时间,走到了十月中旬。
“严打”的风,越刮越紧。
县公安局门口的布告栏上,已经贴出了第一批被逮捕的犯罪分子的名单和罪状,其中两个因为抢劫伤人,名字上被用红色的墨水,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那意味着,死刑。
这天夜里,孟山再次出现在了老槐树下。
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
“老板,”
他将一个几乎写满了的本子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刀疤刘疯了。”
“他从南边,搞到了一批货。不是手表,也不是录音机。”
孟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了两个在当时足以让天塌下来的字:“手枪。”
江卫国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骤然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针芒!
枪!
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不再是投机倒把,这是足以惊动省厅,甚至中央的惊天大案!
“江伟,也参与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
孟山点头,“他负责联系买家。据说,对方是另一伙从外地流窜过来的悍匪。他们约好了,三天后的晚上,就在铁路货运站那个废弃的三号仓库,验货,交易。”
江卫国沉默了。
他拿着那本沉甸甸的、记录着他儿子所有罪证的黑账,在夜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孟山能感觉到,老板身上那股压抑的、如同火山般的气息,正在疯狂地攀升,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终于,江卫国开口了。
“够了。”
他说。
“所有的证据,都够了。”
他没有再回村,而是让孟山带着他,连夜,返回了县城那个大杂院。
在那间昏暗的、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的小平房里,江卫国摊开一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拿起一支铅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一封信。
他没有用自己的口吻,而是模仿着一个对社会丑恶现象义愤填膺的、充满了革命热情的退休老工人的语气。
致县公安局革命领导:【我是一名眼看祖国日渐强盛,却又对社会渣滓痛心疾首的普通公民!在“严打”的春风下,我鼓起勇气,向组织揭发一个长期盘踞在我县的、毒瘤般的犯罪团伙!以“刀疤刘”为首的这伙匪徒,投机倒把,走私倒卖,无恶不作!据我观察,他们甚至可能持有致命武器!】
他没有写得太详细,只在信中,点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地点,和“三洋录音机”这样的物证。
最后,他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写下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据可靠线报,三天后的深夜,这伙穷凶极恶的罪犯,将在城东铁路废弃仓库,进行一场罪恶的交易!望组织给予雷霆一击,将这些社会的败类,一网打尽!还我县一片朗朗乾坤!】
落款,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一个公民】写完,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里。
他将信封,递给了孟山的兄弟,“疯狗”。
“去邻县。”
江卫国命令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从那里的邮局,把它寄出去。寄给……县公安局,局长亲收。”
“疯狗”接过信,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卫国看着那道身影远去,缓缓地,将那本写满了罪恶的黑色小本子,一页一页地全部撕下,然后,丢进了炉膛里。
橘红色的火苗,瞬间将那些字迹吞噬。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仿佛他那个名为“江伟”的儿子,也在这场大火中,被他从这个世界上,亲手、彻底地,抹除掉了。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
接下来,他只需要作为一个“普通公民”,静静地,等待着那声正义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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