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借尸还魂，集体招牌镇魍魉
油灯的火苗，在江卫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出两点针芒般的寒光。
他那番近乎于“借尸还魂”的宏大计划，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苏秀云和孟山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办厂？
注册集体公司？
让苏秀云当厂长？
每一个词，都超出了他们二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极限。
“老板，”
孟山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掺和到‘集体’里面去，万一……”
“就是要见光。”
江卫国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越是见不得光的人，就越要站在最亮的地方。只有站在光里，那些藏在暗处的鬼，才不敢轻易向你伸手。”
他的目光，转向了早已吓得手足无措的苏秀云。
“公公，我……我不行的，”
苏秀云的声音都在发颤，她连连摆手，“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怎么当厂长？我……”
“我教你。”
江卫国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像两把手术刀，要将她身上所有的懦弱和退缩都剔除干净，“从今天起，你忘掉怎么哭，忘掉怎么怕。你只需要学三件事：怎么签字，怎么盖章，怎么用我的话，去对付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人。”
“你不是不行。你只是，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这一夜，江家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卫国便将一个用布包好的、沉甸甸的包裹，交到了孟山手里。
“这里是五百块钱，花光它。”
他的指令简洁而又残酷，“我要你在三天之内，让县城里所有与你我为敌的人，都听到一个消息——我江卫国，因为妖法害人，家财散尽，已经疯了。”
孟山浑身一震。
他瞬间明白了老板的意图。
金蝉脱壳！
在真正的“建国集团”破土而出之前，必须先让那个被当成靶子的“神人江卫国”，以一种最合理的方式，“死”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
接下来的三天，县城里，一股新的流言，以比“江家诅咒”更快的速度，疯狂地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江家村那个江卫国，疯了！”
“咋回事啊？”
“还能咋回事！他那个儿子被枪毙了，受了刺激呗！我听说啊，他现在天天在家里脱光了衣服跳大神，说要给他儿子招魂呢！”
“不止！我还听说，他把前阵子卖菜挣的钱，全都一把火给烧了，说是要孝敬天上的神仙！他那个儿媳妇，叫苏秀云的，天天以泪洗面，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孟山那几个煞神，在黑市里变卖菜站的家当，一个个愁眉苦脸，显然是树倒猢狲散了。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莉的耳朵里。
她在一个高档的干部家属院里，听着小姐妹们幸灾乐祸的描述，脸上露出了扭曲而又痛快的笑容。
疯了？
疯了好啊！
她就是要他疯！
要他众叛亲离，要他穷困潦倒，要他像条野狗一样，烂死在那个破院子里！
这样，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而另一边，在一间无人知晓的、干净整洁的出租屋里，林晚秋听着自己安插的眼线带回来的同样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她没有全信。
她太了解那个男人骨子里的坚韧了。
他或许会痛，会怒，但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疯掉。
这更像是一场拙劣的、欲盖弥彰的表演。
“看来，那篇报道，还是刺痛他了。”
林晚秋端起一杯清茶，眼底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饶有兴致的光芒，“也好。就让他演吧。我倒要看看，一只拔了牙、断了爪的老虎，还能演出什么花样来。”
她决定，静观其变。
她有的是耐心。
因为她知道，自己手里那张名为“舆论”的王牌，效力还在。
只要江卫国敢再冒头，她随时可以让他再次体会那种被整个世界唾弃的滋味。
然而，她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片“江卫国已疯”的尘埃与迷雾之下，一条真正的巨龙，正在悄然地，借尸还魂。
三天后。
江家村村民委员会办公室。
苏秀云在江卫国的陪同下，第一次，以一个“办事者”的身份，走进了这个象征着村里最高权力的地方。
她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干净衬衫，怀里，死死地抱着一叠写满了字的申请材料。
那些字，是江卫国熬了两个通宵，手把手教她写的。
她的手心全是汗，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办公室里，大队书记兼村长李满囤，正戴着老花镜，悠闲地看着报纸。
看到江卫国和苏秀云进来，他眼皮抬了抬，眼神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疏远。
“建国同志，有事？”
他刻意放下了报纸，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江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苏秀云。
苏秀云深吸一口气，想起公公昨夜那句话――“你不是不行，你只是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一步，将怀里那叠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申请材料，轻轻地，放在了李满囤的办公桌上。
“李……李书记，”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是代表我们家，也是代表……一些想要共同富裕的村民，来向村委会，申请成立一个集体性质的……农副产品开发公司。”
李满囤愣住了。
他拿起那份申请书，看着上面那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无比工整的字迹，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错愕，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疯了！
这一家人，都疯了！
他刚听完外面传的“江卫国疯了”的流言，转眼间，他这个被传言逼得“以泪洗面”的儿媳妇，就拿着一份要成立集体公司的申请书，站到了自己面前？
“胡闹！”
李满囤将申请书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官威十足地呵斥道，“苏秀云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办公司？还是集体性质的？这是你们一家一户能决定的事吗？这是需要全体村民开大会讨论，需要上报公社，不，现在是乡政府，层层审批的！你们这是无组织，无纪律！”
苏秀云被他这番话吓得脸又白了，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江卫国却在她身后，用身体，稳稳地挡住了她的退路。
他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憨厚而又诚恳的笑容。
“李书记，您别生气，先听我们把话说完。”
他指了指申请书，“我们办这个公司，不是为了自己。您看，这上面写着，公司的所有权，是归村集体所有的。我们家，只占技术股，负责产品开发。公司赚了钱，除了上缴国家的税收，剩下的利润，三成归村集体，用来给村里修路，办学，给大伙谋福利。剩下的七成，再用来扩大再生产和发工资。”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而且，我们承诺，工厂一旦办起来，优先招收本村的待业青年和困难户。李书记，这是利国、利民、利集体的大好事啊！”
李满囤脸上的怒气，凝固了。
他不得不承认，江卫国画的这张饼，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他有些心动。
如果真能办成，这可就是他李满囤任上最亮眼的政绩！
但是……
他看着江卫国那张笑得无比真诚的脸，心中那股警惕感，却愈发强烈。
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头蛰伏的老虎，绝不会甘心只当一个“技术员”。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官方的理由。
他指着地图上，江卫国计划用来建厂的那片、城郊的荒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建国同志，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不巧。这块地，乡里早就有规划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乡里的王副乡长，他那个亲外甥，也看中了这块地，准备承包下来，建一个养猪场。申请报告，比你们可交得早多了。”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谈话的语气说道：“所以啊，这件事，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苏秀云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彻底浇灭。
然而，江卫国听完，脸上那憨厚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是点了点头，拉着失魂落魄的苏秀云，站起身。
“好。既然乡里有规划了，那我们……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完，他便带着苏秀云，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没有争辩，没有纠缠，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他那干脆的背影，李满囤反而愣住了。
他本以为江卫国会大吵大闹，甚至会像对付钱家那样，亮出刀子。
可他没有。
这种平静，让李满囤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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