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淬毒的源头，魔鬼的契约

京城的风雪，似乎吹不进冀北这座重新燃起炉火的小县城。

胜利的喜悦，像一坛被深埋了多年的老酒，终于被开启，那醇厚而又上头的香气，弥漫在“建国食品厂”的每一个角落。

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自豪。

他们走路的腰杆，都比以前挺得更直。

江建国兑现了他所有的承诺。

工资翻倍，奖金到手，那一张张“大团结”，成了这个冬天里，最温暖的太阳。

他甚至将赵兴邦那篇惊动了京城的特稿，用相框装裱起来，挂在了工厂最显眼的那面墙上。

那不再是一篇文章，那是一面勋章，是这座草根工厂，对抗资本巨鳄时，所获得的、最高级别的荣誉勋章。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喧嚣之下，江建国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静，也更加冰冷。

他像一头刚刚打赢了一场恶仗的老狼，没有沉溺于舔舐伤口或是享受战利品，而是第一时间，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审视着风雪中，那片寂静得可怕的荒野。

他知道，林晚秋，是不会就此认输的。

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美丽的毒蛇，当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计谋和伪装都失效时，她唯一会做的，就是用她那最原始、也最致命的毒牙，来发动最后的、同归于尽的攻击。

他在等。

等那颗毒牙，会从哪个意想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刺出来。

……

三天后，甘肃，临泽，沙河镇。

黄国强正叼着一根“大前门”，人五人六地，指挥着镇上的椒农，将第一批经过严格筛选的【沙河·红一号】干辣椒，打包装车。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全新的、属于“合作社总经理”的威风。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被人戳脊梁骨的“黄扒皮”，而是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领头雁”。

就连那个最恨他的倔老头张老三，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喊上一声“黄经理”。

权力和被拥戴的感觉，是会上瘾的。

就在他飘飘然之际，一个从镇邮电所跑来的半大孩子，给他递来了一封信。

信，是从广州寄来的。

没有署名，只有一个代号。

黄国强皱着眉，拆开了信封。

信纸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两行打印出来的、冰冷的铅字：【今晚九点，镇西三十里，废弃戈壁观测站。】

【一笔能让你，把整个沙河镇都买下来的生意，在等你。】

黄国强的心，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对他笑脸相迎的、淳朴的椒农，又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眼神比戈壁滩上的狼还冷的江建国。

一种久违的、属于投机者的贪婪与恐惧，像两条毒蛇，再次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犹豫了。

可信纸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他所有的犹豫。

【那半本账，你想不想要回来？】

……

夜，如同浓墨，泼满了整个戈壁。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地间，一片死寂。

黄国强独自一人，开着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在搓板一样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如同鬼影般、矗立在荒野之中的废弃气象观测站。

他停下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观测站里，没有灯。

只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破损的窗前，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谁？谁他妈的装神弄鬼？”

黄国强色厉内荏地吼道。

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

他脸上，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如刀削般、毫无感情的下巴。

“黄先生，”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的雇主，让我给你带两样东西。”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棕色的牛皮纸手提箱，放在了地上，然后，一脚，踹了开来。

“哗啦！”

一捆捆崭新的、用银行封条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如同红色的砖块，从箱子里，滚了出来，铺满了整个地面！

黄国强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笔钱，别说买下沙河镇，恐怕连整个临泽县，都足够买下来了！

“这……这是……”

他的声音，在发抖。

“这是定金。”

黑衣男人淡淡地说道，仿佛那些钱，在他眼里，跟一堆废纸没什么区别。

然后，他又从风衣的内袋里，掏出了另一样东西，扔在了那堆钱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金属瓶。

“而这个，”

男人的声音，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刺骨，“是你拿到剩下九成尾款的……钥匙。”

黄国强看着那个小小的金属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不行！”

他连连后退，脸上，是极致的恐惧，“江老板……江老板要是知道了，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他怕江建国，那种恐惧，是发自灵魂深处的。

“江建国？”

黑衣男人，发出一声轻蔑的、不屑的冷笑，“他很快，就会变成一条被拔了牙、剁了爪的死狗。而你，黄先生，将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也是唯一的……王。”

他弯下腰，捡起那个金属瓶，拧开瓶盖。

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淡淡的杏仁味，飘散出来。

“这是德国拜耳公司，最新研发的、一种高效广谱的除草剂。无色，无味，高浓度，强渗透，遇水即溶。”

黑衣男人像个最专业的化学老师，介绍着手里的“教具”，“只需要一小瓶盖，倒进你们镇上那口灌溉用的主井里。三天之内，所有用这口井水浇灌过的辣椒地，它们的根系，就会被彻底破坏。”

“辣椒苗，不会立刻死去。它们会慢慢地，从根部开始，吸收这种毒素。等到它们开花、结果，这些毒素，就会富集在辣椒里。从外表看，它们和普通的辣椒，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更红，更亮。”

“但是，”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弧度，“任何人，只要吃了用这种辣椒做成的酱，轻则，上吐下泻，神经受损。重则……致癌，致畸，断子绝孙。”

黄国强，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这哪里是什么除草剂？

这分明是，最恶毒、最阴损、足以让整个沙河镇都万劫不复的……

断根水！

“到时候，莱茵的检测报告，会‘恰好’出炉。他们会从你们的土壤、水源、辣椒里，检测出大量的、远超国际标准数百倍的‘剧毒致癌物’。”

“而你，黄国强先生，作为第一个发现问题、并勇敢地向外界揭露真相的‘吹哨人’，不仅会拿到剩下的尾款，还会得到我们雇主在政策和资金上的全力扶持。你会成为拯救了整个沙河镇的英雄，成为这片土地上，新的‘辣椒大王’。”

“至于江建国和他的‘建国厂’……”

黑衣男人笑了笑，“他会因为生产、销售‘有毒食品’，而身败名裂，锒铛入狱。他所建立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而我们，会拿回那半本，让你夜不能寐的……账本。”

这是一个完美的、天衣无缝的、魔鬼的契约。

它给了黄国强，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金钱，权力，名誉，以及摆脱恐惧的自由。

而他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他的良心。

黄国强的内心，在疯狂地交战。

一边，是江建国那双狼一般冰冷的眼睛，和沙河镇村民那一张张淳朴的、充满希望的脸。

另一边，则是这满地的、红得刺眼的钞票，和那份足以让他翻身做主、为所欲为的、巨大的诱惑。

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属于“黄扒皮”的、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贪婪与自私，最终，战胜了一切。

他缓缓地，走上前，从那堆钱上，捡起了那个小小的、却又重如泰山的金属瓶。

“我……我干。”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黑衣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那个装满了钱的手提箱，重新合上，踢到了黄国强的脚边。

“记住，做得干净点。”

说完，他便转身，像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无边的、戈壁的夜色里。

黄国强抱着那个手提箱，捏着那个金属瓶，站在原地，久久地，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可当他打开手提箱，再次看到那满箱的、带着油墨香的钞票时，他心里最后那一丝不安，也被彻底地，冲刷干净了。

他发动了吉普车，没有回头。

车灯，划破了黑暗。

照亮的，是一条通往财富与权力，也通往地狱与毁灭的……

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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