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笑面虎初临新安镇，小财神设局敬天使
王景弘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如同两把最精密的刻刀，在新安镇的每一寸土地上巡视着。
他没有去看那座血腥的京观，也没有去问战事的细节。
他关心的是路边的水渠有多深，是新建的民居用了多少根木料，是铁匠铺炉火的旺盛程度，是远处农田里耕牛的肥瘦。
他看得越仔细，心中便越是惊骇。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是一个杀伐酷烈的边关军镇。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巨大的、可以自我造血的赚钱机器！
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口，每一项设施，都在贾环那神鬼莫测的算计之下，被赋予了除却本身用途之外的、第二重，甚至第三重的经济价值。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银子的味道。
当晚，镇公所内，一场特殊的接风宴正在举行。
宴席并不奢华，主菜只有一道烤全羊，配上本地产的几种野菜和新酿的马奶酒。
这既显出了边关的朴素，又透着一种“就地取材”的自信。
王景弘被奉于首席，贾环与年富分坐左右。
“王公公远道而来，边关苦寒，无甚佳肴，只有这大漠的风沙，与将士们的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贾环端起酒杯，率先敬酒。
“贾提举说笑了。”
王景弘笑呵呵地端起酒杯，用袖子轻轻一挡，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咱家是圣上的奴才，圣上命咱家来为贾提举分忧，那便是天大的福分。吃什么，喝什么，不打紧。要紧的是，不能误了圣上的大事，不能……乱花了国库里的银子。”
他这话，说得绵里藏针，直指核心。
贾环闻言，抚掌一笑：“公公说的是。下官正为此事发愁呢。”
他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立刻有两名宝钞司的文吏，抬着一个巨大的樟木箱子，走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厚达数尺的账册。
“王公公，”
贾环亲自取出一本，捧到王景弘面前，“这是自新安镇动工以来，所有的开销用度。从一砖一瓦，到一针一线，每一笔，都有记录。下官年轻，于算学一道，虽有几分心得，但终究不如公公这般，是在内务府会计司里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
“这些账目，下官恳请公公，务必逐一核查。若有半分差错，一文钱的亏空，下官情愿受这尚方弓的处置！”
王景弘看着那本字迹工整、条目清晰、甚至连墨色都新旧分明的账册，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这哪里是请他核查？
这分明是在用一种最傲慢的方式，向他展示自己的“清白”与“能力”！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我这里，水至清，则无鱼。
你这条过江龙，来了，也别想兴风作浪。
他随手翻开几页，上面的数字流转，逻辑闭环，竟是天衣无缝，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未有之对手。
“贾提举心思缜密，真是咱家生平仅见。有您在，圣上无忧矣。”
王景弘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合上，话锋一转，笑道，“只是，咱家来时，圣上还特意交代了一句。”
“圣上说，国库的钱，是用来安邦定国的，一分一毫，都要用在刀刃上。可圣上自己的体己钱，也就是内帑，也有些紧张。问问贾提举，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在这西北，为圣上，也开一条小小的财源，好让他老人家，能时常换换新衣，修修园子，也松快松快。”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这是在奉旨索贿！
是代表皇帝，来问贾环，你吃了肉，是不是也该让主子喝口汤？
你若是不给，便是不忠。
你若是给了，便落下了“挪用军资，讨好君上”的把柄！
整个宴客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年富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个问题，贾环无论如何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贾环的脸上，却露出了狂喜的、如逢知己般的神情！
“公公！您这话，可真是问到下官的心坎里去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遇到了天大的知音，“下官正有一桩天大的富贵，想献给圣上，献给公公，却又怕被人说成是投机钻营，正愁着找不到门路呢！”
王景弘一愣。
贾环立刻让人取来一张西北矿藏分布图，铺在王景弘面前，指着上面几处用朱笔圈出的地方，眼中放光地道：“公公请看！此地，盛产硝石。此地，遍地硫磺。此二者，乃是制造火药之根本！以往，我大周火药，皆由工部督造，其间耗费巨大，且多有劣品。下官以为，此等军国利器，岂能假于外人之手？”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了诱惑的语气道：“下官斗胆，想成立一个‘神机营火药专供所’。由我宝钞司，负责开矿、精炼，将最上等的硝石、硫磺，以成本价，提供出来。而这最后的‘调配’与‘售卖’，这最赚钱的一环，则由公公您，来亲自执掌！”
“所获之利，不入国库，不入宝钞司。悉数，都归入圣上的内帑私库！为圣上分忧！”
“公公您想，这火药，是我大军必需之物，销路不愁。其利之厚，何止百倍？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这是一条流着金子的河，一条只属于圣上您老人家的……私房钱河啊！公公您，便是替圣上掌管这条河的……龙王爷！”
王景弘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贾环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看着地图上那几处储量惊人的矿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砰砰”狂跳。
他是个太监，他一辈子所求，无非是“权”与“钱”。
贾环此计，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不仅让他完成了皇帝“开辟财源”的任务，更是将一份天大的、只属于他王景弘一人的权柄与富贵，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知道这是陷阱。
他知道贾环是想用这份利益，将他彻底腐蚀，拉上自己的战船。
可是，这陷阱，太诱人了。
诱人到，他明知是毒，也想张口尝一尝。
“此……此事体大……咱家……咱家做不得主……”
王景弘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干涩。
“公公不必立刻答复。”
贾环善解人意地道，“此事，下官早已写好详细的章程与预算。公公大可带回去，慢慢思量。只是，这开矿之事，宜早不宜迟。晚一日，圣上的私库，可就少一日的进项啊。”
一场原本暗藏杀机的接风宴，就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王景弘回到贾环为他准备的、镇中最为华丽的一处院落时，已是深夜。
他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一个心腹小太监。
“干爹，”
小太监替他捏着肩膀，低声道，“那贾环，好毒的心思。他这是想把您，也拖下水啊。”
王景弘闭着眼睛，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与沉思。
“咱家知道。”
他缓缓地道，“他这是给咱家送来了一碗……裹着蜜的砒霜。”
“那……咱们是吃，还是不吃？”
王景弘睁开眼，那双眯起的缝隙里，闪烁着贪婪而又危险的光芒。
“吃！为何不吃？”
他冷笑一声，“圣上要钱，咱家要权。他贾环，想用这碗蜜糖，来堵住咱家的嘴，捆住咱家的手。那咱家，就偏要将这蜜糖，连碗都一起吞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的京观。
“他以为，他是下棋的人。却不知，这天下，最大的棋手，永远只有一位。”
他转过头，对那小太监，用一种冰冷无比的语调，下达了他在新安镇的第一道、也是最隐秘的一道命令。
“传信给‘天枢’。”
“告诉他，那东西，有眉目了。”
“让他的人，盯紧贾环。尤其是……他身上那个，据说是从荣国府带来的，一个不起眼的……旧香囊。”
“圣上要的是西北。而我们，要的，是那个能让这天下，改朝换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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