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铁血与人心
夕阳的余晖，将那支仓皇退去的黑色骑兵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最终化为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隘口前的山谷，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那台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战争巨兽，和远处那个被硬生生轰出来的大坑，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玄武卫士兵，都还沉浸在那毁天灭地的一箭所带来的极致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他们看着那台名为“惊弦”的巨弩，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随即，他们又想起了那一箭之下，同样化为齑粉的本村村民陈老三的身体，眼神中又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与恐惧。
他们敬畏东家的雷霆手段，却也恐惧于他那不分敌我，一并抹杀的冷酷。
终于，还是陈四第一个从这压抑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他走到陈默身后，喉结上下滚动，用一种干涩无比的声音，艰难地开口：“东……东家，我们……”
他想问，为什么要连陈老三一起杀。
可话到嘴边，他又问不出口。
他怕，他怕听到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陈默没有回头。
他依旧静静地，俯瞰着城下那片狼藉，仿佛在欣赏一幅由自己亲手创作的画卷。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城墙上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没有人回答。
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你们是不是觉得陈老三死得很冤？”
依旧是沉默。
但许多士兵已经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陈默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不再有刚才的冰冷与杀伐，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将他们脸上的迷茫恐惧不解，尽收眼底。
“我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陈老三他死得不冤！他死得，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价值！死得其所！”
“因为他的死为我们，换来了三样东西！”
“第一！”
他伸出一根手指，“他用他的命，向城下那群不可一世的京城豺狼，展示了我们的决心！他告诉了他们，任何敢于威胁我们陈家村的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用什么手段，我们都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连同他脚下的土地一并碾成齑粉！”
“第二！”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他用他的血，为我们所有玄武卫的将士上了一课！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什么是战争！战争，不是乡里斗殴，不是快意恩仇！战争，是冰冷的是残酷的！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我们身后这上千口家人的生死存亡，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包括我，也包括你们每一个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目光变得无比的锐利，“他用他的死为我们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
“你们以为，城下的敌人退走了，我们就安全了吗？”
陈默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们，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们退走，是为了召集更多的兵力，是为了拖来更强大的武器！他们下一次的进攻，将会比这一次猛烈十倍，百倍！”
“而陈老三的死，为我们赢得了喘息之机！赢得了让我们变得更强，让我们能打造出更多‘惊弦’，更多铠甲，更多刀剑的时间！”
“他的牺牲，是在为我们所有人的生，铺路！”
陈默的声音，在城墙上空，来回激荡。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士兵们的心上，将他们心中那点可笑的妇人之仁，砸得粉碎！
他们渐渐明白了。
东家杀的不是陈老三，而是他们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农夫的软弱！
“现在，我问你们！”
陈默环视四周，声色俱厉，“陈老三他是不是英雄？”
“是！”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他的死，值不值得？”
“值！”
士兵们个个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
“好！”
陈默点了点头，“既然是英雄，那便要以英雄之礼，厚葬！”
他当即下令：“传我命令！追封陈老三为我陈家村‘护村烈士’！其抚恤，按玄武卫战死将士的双倍规格发放！其家人，由我陈家村公中，奉养终身！其名入我陈家村祠堂功勋第一碑！”
“另外，”
陈默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将那名被我射杀的镇抚司缇骑的头颅割下来，用石灰腌制好高高地悬挂在我陈家村的城门之上！”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与我陈家村为敌的下场！”
一场足以动摇军心的内部危机，就这样被陈默用铁血的手段和高超的政治手腕，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非但没有造成内部分裂，反而让整个玄武卫的凝聚力和战斗意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们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彻底从敬畏升华为了一种盲目的近乎于狂信徒般的崇拜。
……
当夜，陈默的书房，灯火通明。
一场小型的只有陈家村最高层核心才能参与的会议，正在进行。
陈默、陈四、柳清月、孙巧儿还有兵工厂的老铁匠和老木匠，悉数在座。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凝重。
“京城里的豺狼，比我想象的要更难缠。”
陈默开门见山，将那封被他改动过的“家书”，递给了众人传阅，“那百户张远，在信中提到，他要回京，请‘重炮’。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想来必然是一种威力远在‘惊弦’之上的专门用来攻城的重型军械。”
听到“重炮”二字，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东家，”
老铁匠看着图纸，忧心忡忡地说道，“‘惊弦’虽强，但它上弦极慢，每次发射，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敌人的数量太多，或是那种‘重炮’的射程，远在我们之上，那我们这城墙……怕是……”
“所以，我们不能被动挨打。”
陈默的手指，在桌上那张巨大的陈家村布防图上，重重一点。
“我们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陈四一愣，“您的意思是……我们要下山，去和镇抚司的援军，在野外决战？”
“不。”
陈默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容，“决战那是蠢人才会干的事情。”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计划。
“我要在他们那所谓的‘援军’和‘重炮’，抵达青阳县之前，将整个青阳县城，变成我们的第二座堡垒！变成我们，抵御京城豺狼的第一道防线！”
“什么？”
孙巧儿失声惊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公子，您……您是说您要……攻下青阳县城？”
“不是攻。”
陈默纠正了她的说法，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谋略的光芒，“是‘取’。”
“周正源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惜命的人。他现在，比谁都清楚，夹在我们和镇抚司之间，他就是那块最倒霉的夹心饼。只要我们给他一个台阶，一个让他能保全官位和性命的台阶，他会很乐意地，将那座烫手的山芋，交到我的手上。”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至于那个台阶……”
“就要看我们那位远在京城的朋友，什么时候，能把那场足以让整个大夏王朝，都为之震动的‘大火’，烧起来了。”
柳清月和孙巧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她们不明白，东家（公子）口中的“京城的朋友”和那场“大火”，又到底是什么。
只有陈默自己知道，他当初让陈四送出城的那封信，并非只有一封。
另一封，早已通过四海通车马行，这个他布下的最隐秘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千里之外的大夏王朝的都城。
而那封信的收信人，是一个他从未见过，却又在暗中，与自己有着共同敌人的人。
一个能将那份“三千石赈灾粮”的罪证，直接捅到御史台，甚至捅到皇帝面前的人。
一个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人。
“快了。”
陈默看着跳动的烛火，喃喃自语。
“那场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我这小小的陈家村，吸引过去的真正的大风暴。”
“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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