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棋子与棋手
高顺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了。
他那双嗜血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木盒中那块雕龙玉佩，和他父亲那熟悉的笔迹，大脑一片空白。
他戎马半生，见过最凶残的敌人，也经历过最绝望的险境。
他曾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感到恐惧。
可他错了。
在陈默这釜底抽薪，诛心灭族般的绝户毒计面前，他那所谓的百战荣耀，那所谓的钢铁意志，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他知道，从这封信和这块玉佩，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
他和他身后那庞大的高氏家族，以及权倾朝野的北境燕王，都成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棋盘之上，一颗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棋子。
而他自己，连选择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扑通。”
一声闷响。
“血屠”将军高顺，这个曾让北狄小儿闻之啼哭的铁血悍将，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陈默的面前。
他没有再去看那封催命的信，也没有再去看那块致命的玉佩。
他只是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用一种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绝望与屈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我……答应你。”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高顺那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看着自己那如同神明般的主将，竟然对着一个“反贼”行此大礼，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荒谬与不敢置信。
但他们却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们知道，能让他们的将军跪下的人其手段必然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恐怖。
“很好。”
陈默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温和的笑容。
他亲自上前，将高顺从地上缓缓扶起，动作亲切得像是在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
“高将军，你做出了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相信我，今日之辱将来必有你百倍的回报。”
他将那个装有信件和玉佩的木盒重新盖上，随手递还给了高顺。
“这个现在是你的护身符，也是你的催命符。什么时候，我的大业成了。什么时候，我便会亲手将它彻底销毁。”
高顺接过木盒，只觉得这小小的木盒，竟比泰山还要沉重。
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与眼前这个年轻人，彻底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我们来谈谈细节。”
陈默重新坐下，那掌控一切的气度，让这间玄甲军的帅帐，都仿佛成了他的主场。
“明日一早，我会让血鹫王他们放开一条口子。你则需要立刻整顿大军，做出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假象。然后我会让雷豹率领那支‘假玄甲军’，带着那颗河北参将的头颅，前来‘投奔’于你。”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上演一出‘戴罪立功，穷追猛打’的好戏。以‘追剿劫粮反贼’为名‘误入’河北地界。”
陈默的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至于进入河北之后，该如何‘剿匪’，该如何‘安定地方’，该如何‘就地征粮’，我想以高将军的智慧，应该不需要我来教你了吧？”
高顺的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陈默这是要让他，打着朝廷的旗号，去干那些反贼才会干的事情！
用朝廷的兵，去占朝廷的地！
这计策，毒辣到了极致！
“粮草和后续的军械补给，我会通过黑风集市的商队源源不断地送到你的军中。我还会派雷豹作为你我之间的联络官，随时向你传达我的意图。”
陈默看着高顺，淡淡地说道，“记住我要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要的是整个河北和山东，彻底地乱起来！乱到让京城那位天子，焦头烂额，再也无暇顾及我这小小的青阳县。”
“我……明白了。”
高顺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了对方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用来搅乱天下，为对方争取发展时间的黑刀。
“很好。”
陈默满意地站起身，“那么合作愉快，高将军。”
他说着便转身向帐外走去。
“等一下！”
高顺突然叫住了他。
“陈将军，”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嗜血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神色，“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图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割据一方吗？”
陈默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个让高顺终生难忘的背影和一句让他细思极恐的话。
“割据一方？”
“高将军，你的格局太小了。”
“我图的是这片天下，再也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我图的是这芸芸众生，人人皆可为龙。”
……
当陈默，将他与高顺的“盟约”，告知血鹫王和虎头时。这两位刚刚还在为大败玄甲军而兴奋不已的山大王彻底地陷入了呆滞。
他们看着陈默，就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真正的魔鬼。
“你……你竟然……让官军，去帮你打天下？”
虎头结结巴巴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那简单的脑袋瓜，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神仙般的操作了。
而血鹫王则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对着陈默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臣服。
他知道，自己当初选择与这个年轻人合作，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也最疯狂的决定。
跟着这样一位棋手，他那重回草原的梦想或许真的……不再是梦。
“棋手与棋子是不一样的。”
这是陈默，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句话。
七日之后。
“血屠”高顺，率领着他那支“戴罪立功”的玄甲军，以追剿反贼为名浩浩荡荡地杀入了河北地界。
而青阳县也终于迎来了一段千金难买的宝贵发展时期，扩军练兵开矿、冶铁……
整个领地，如同一部上满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
陈默的书房之内，灯火彻夜通明。
他的面前，铺着一张更大，也更详细的地图。
那上面，不仅仅有青阳河北山东。更囊括了北境的燕王封地，和南方的鱼米之乡，以及那座位于天下中心的煌煌帝都！
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之上，来回巡视。
天狼口之战，只是他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高顺，则是他布下的第二颗棋子。
“还不够。”
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喃喃自语。
“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天下财富中枢的江南地区。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想要养活我这越来越大的摊子，想要支撑我这越来越疯狂的计划。光靠雪棉布和黑风山的交易，已经不够了。”
“是时候，去见一见，我那位便宜岳父了。”
“天下第一皇商，江南沈家……”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必，他对这能下金蛋的雪棉布生意，和我这个搅动了天下风云的‘未来女婿’，应该会很感兴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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