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堪（两更）

夜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轻轻掠过河畔步道。河面上，游船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粼粼波光将灯光的倒影揉碎成点点金辉。

    主管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与梅娃并肩漫步在滨河步道上。

    今夜的梅娃与往日不同，她换去了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夹克与工装裤，换上一袭得体的黑色连衣裙。

    银色项链在她颈间闪烁，手腕上的女士腕表，随着行走在路灯下折射着光晕。她一直束起的金色长发，瀑布般垂落肩头，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此刻的她，不像办公室里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倒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温婉淑女。

    夜风轻拂的河畔，两人沉默地并肩而行。方才的晚餐中，他们喝了不少酒，此刻都带着微醺的醉意，脚步随着酒意略显轻浮。

    路过一位街头艺人时，萨克斯旋律让主管驻足。梅娃走出几步才发现身旁少了人，转身折返，站在主管身侧。

    主管从烟盒抖出一支烟，金属打火机“叮”地一声窜出火苗。他深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听得出这是什么曲子吗？”

    梅娃摇了摇头。

    主管随着萨克斯的旋律轻声哼唱起来：“Some  flowers  never  get  to  bloom  and  see  the  daySome  flowers  are  content  to  wish  their  lives  away（有些花，永远无法绽放与见到阳光，有些花，甘愿虚度一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与乐器声交织在一起。

    吐出一个烟圈后，他转头看向梅娃：“这首歌叫《This  Is  Who  I  Am》。”

    主管从钱包里取出几枚硬币，放入街头艺人面前的乐器盒。他叼着烟继续沿河岸漫步，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梅娃跟在一旁。

    “我的代号是'番茄酱'。”主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比起你那个'旅人'的代号，是不是显得特别可笑？”

    梅娃保持着沉默，只是微微侧首，表示她在专注聆听。

    主管的嗓音混着夜风：“那次卧底行动，目标是长期潜伏，对敌国科研部门进行渗透。”

    他弹了弹烟灰：“我和她假扮成爱沙尼亚留学生，在敌国的土地上朝夕相处。”

    烟雾在他指间缭绕：“情报来得比预期顺利，我们总能获取关键信息。随着卧底时间的推移，在敌国的领土上，我们相爱了。”

    主管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烟灰飘落在步道上。

    “那是1990年，我20岁，她19岁。我们从15岁就接受严苛的间谍训练，其中有一门叫'情感控制'的必修课。教我们如何酝酿情绪、完美表演，更重要的是，如何扼杀真实情感。”

    “讽刺的是。这门课我们俩都拿了A，'Amazing'的最高评价。但偏偏是成绩最好的两个人，在敌国的土地上假戏真做，像普通情侣一样生活了十五年。”

    夜风卷起他吐出的烟：“2005年，我们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十五年里，我们见证了太多历史时刻，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梅娃看见主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后来我们还是在意外中暴露了。”他声音沙哑：“鉴于我们提供的情报价值，军情六处启动了紧急撤离程序，派出了特别行动小组。”

    主管深吸一口烟，烟头骤然明亮：“当时特别行动处的负责人是摩尔，现在坐在局长办公室里的那位。”

    “行动成功了一半，因为我现在站在这里，她永远留在了那里。”主管看着梅娃：“那么你呢，梅娃·雷克？愿意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吗？”

    梅娃望着主管的脸，脑海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记忆。

    童年无忧的快乐，优异成绩考入大学，被军情六处秘密吸纳，加入军队接受杀人训练，被队友们戏谑地称作“蘑菇”，然后脱离军队、执行任务，暗杀、撤离、潜伏……种种过往，纷至沓来。

    她别过脸去，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河边护栏。最惨痛的记忆猛然冲击着她的脑海与心脏。

    暴露、逮捕，随即是无边的黑暗。

    阴冷潮湿的水牢，手腕脚踝上沉重的铁链。衣衫不整的男人，像走马灯般在牢房里进进出出。惨无人道的折磨，陌生的手掌在她皮肤上粗暴地抚摸、按压，对她施加所有能想到的暴行。她瘫倒在地，视野里只剩下那些如同恶魔般狰狞的笑脸。

    接着是枪声、呼喊、纷乱的脚步。担架上颠簸的晃动，运输机的轰鸣，医院里刺眼惨白的天花板。还有那份医疗救治报告，上面写着：摘除子宫。情绪的彻底坍塌，曾经亲近的家人渐行渐远。

    这一切的一切，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剧烈冲撞，强烈的恶心感汹涌上喉。

    梅娃干呕着，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整个人蜷缩在护栏边。她剧烈地干呕了两下，几口酸水从嘴角溢出，随后“哇”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般吐了个干净。她的身体不住颤抖，用尽全身力气绷紧双腿，才勉强维持住站姿，不让自己跪倒在那摊散发着酸臭味的呕吐物里。

    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带着她远离那片狼藉的地面。

    主管问道：“需要去医院吗？”

    梅娃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别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声音发颤：“不不用对不起.我得走了真的很抱歉.”

    她挣脱主管的手，踉跄着扶住栏杆。起初几步走得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跌倒。

    但当主管再次上前想要搀扶时，她的步伐突然变得坚定起来，扶着栏杆的手渐渐松开，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彻底甩开栏杆，在昏黄的路灯下快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主管茫然伫立在路灯下，目送梅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原地站了足有半分多钟。

    梅娃确实没有再回来。

    主管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瞬间褪去，一抹阴冷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他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短促而清晰：“呵！”

    他的“情感控制”必修课成绩是A。

    这个A不仅代表“Amazing（杰出）”，更象征着令人惊叹的完美表现。在整个特工学校89年届学员中，他是唯一获此殊荣的人，那个独一无二的A等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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